赵素衣这才破涕为笑,亲亲热热地挽住顾淮之的手,歌声如他神情那般含羞带怯: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哥哥呀,瞧我美不美......?
顾淮之就这样被吓醒了。
他心里说了一串粗鄙之语,抬手给自己来了一巴掌。这一记大力金刚掌下去果然奏效,瞬间提神醒脑,什么紫薇黛玉女儿国都被扇到了九霄云外。
只剩下了眼前的一个赵素衣。
此时斜光破晓,柳间莺鸣婉转入耳。顾淮之静下心,认真注视起眼前的赵素衣。他怀里抱了只灰兔子,还在睡。只不过好像有什么烦心事,眉头微微蹙着。
顾淮之垂眸,脑子里又响起一句经典台词:——哦,蒙丹,我想拿一把熨斗把你的眉头烫平。
他嫌弃自己的脑子,整日想些奇怪东西,但脸上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顾淮之伸手揪了自己一根头发,去挠赵素衣的鼻子:我一熨斗下去,你怕不是要被我烫死,变成无毛鸡崽,忒难看。咱们换个简单点的办法。
赵素衣怕痒,被顾淮之一折腾,先打了个喷嚏。他眼睛半睁开,抓住顾淮之作乱的手:青天白日,鬼鬼祟祟,干嘛呢?
赵素衣不似平时模样,既无痞气,也无仙气,唇边带笑,有几分世俗红尘模样,瞧上去竟像有些醉态。一双眼睛好似红灯笼下的海棠,又朦胧又好看。
顾淮之想,得亏自己生在法治社会,是个长在红旗下的上进青年。这要是生在封建王朝,铁定是个耽于美色的昏君,能做出烧十座烽火台博美人一笑的荒唐事。
许是跟在赵素衣身边时间长了,顾淮之那脸皮亦坚不可摧起来:挠挠你,怎么了?
长本事了?赵素衣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顾淮之的脸颊上,皱了皱眉:你脸上怎么一个巴掌印,莫非吾梦中好杀人?
顾淮之睁眼说瞎话:刚才我自己打蚊子打的,我没睡醒,手劲大了点。
你可真是心狠手辣,自己也不放过。赵素衣松开顾淮之的手腕,过几天我得出门一趟。
顾淮之问: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去哪?赵素衣嘿嘿一笑,迅速找好借口,上去汇报工作,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也说不清。
他们说话间,兔子和大黄就醒了。兔子蹬了下腿,跳到地上,前爪抹了两下脸,一张嘴活泛地像个复读机:走吗走吗走吗走吗?
真烦真烦真烦真烦。赵素衣拎两下兔子的耳朵,大黄都不着急,瞧你来劲得。
大黄在旁边小声道:我着急的。
赵总这打脸来的可真快。顾淮之抱起大黄,看向赵素衣,走吧。带上你的兔子,嫦娥哥哥。
这一声嫦娥哥哥又哄得赵素衣脑子发昏,揣起兔子,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他心里美得冒泡,暗暗盘算着如何叫顾淮之喊一句赵哥哥出来。
今日是阴天,很是凉爽。
他们来到昨日男孩丢掉大黄的路边。兔子问大黄:你还记得那男孩的家在什么方向吗?
大黄认真回忆片刻,摇摇头:他带着我坐公交车过来的,走了很长时间。
兔子呸了一声:心思真多,这小王八羔子。
顾淮之问:那你记不记得路上都经过了什么地方。
大黄:我记得经过了一座刚建成不久的跨江大桥,后座还有两个人在谈话时提到了东区车场。
赵素衣:芙蓉江大桥,东区车场。大黄你记得昨天在哪里下的公交车吗?我们只要找到站牌,对照一下,就能知道大黄坐的是哪辆车了。
大黄思索良久,抬起右爪指向了东边:这边走!
站牌距离男孩丢下大黄的位置并不远,不到五分钟的脚程,他们就来到了公交站牌下。
锈迹斑驳的老站牌孤零零地立在道边,候车区行人寥寥。边上是一条新修的柏油路,空气里漂浮沥青淡淡的气味。时不时有车辆自它旁侧飞驰而过,撩起一阵夏季的暖风。
通过对照,经过芙蓉江大桥和东区车场的一共有两趟公交车,分别是26路和710路。
顾淮之掏掏兜,掏出三枚一块钱硬币,两枚五毛钱硬币,共计四元。他扔给赵素衣俩一块的:我一半的家当可都给你了。
赵素衣外表不显山露水,内心却想得张狂:家当算什么?你整个人给我才好。他抬眼望了下老站牌,说:26和710,我们先坐哪一趟?
顾淮之:那得看它们哪一辆先停过来呗。
大黄从顾淮之怀里探出头,伸长脖子向远方的路口处张望。兔子则趴在赵素衣肩头,居高临下地对大黄呲牙,开口嘲讽:你瞧瞧你这点出息,像块望夫石一样。
大黄憨憨一笑:望夫石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甜心小神仙,你跟在嫦娥哥哥身边,见多识广,给我讲讲呗。
兔子一听甜心小神仙这五个字,恶心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它舒了口长气,缓缓心情,用念课文一般的声音说:很久很久以前......
大黄出言打断:好熟悉的开头。
闭嘴!你听不听?兔子瞪了大黄一眼,又用那种干干巴巴的嗓音说,很久很久以前,海边有个小渔村。村里有个姑娘,嫁给了一个小伙。小伙出海打鱼,不幸翻了船。姑娘不知道小伙翻船这事,就站在海边等他回来,等啊等的就变成了一块石头。
大黄摇摇头,认真地讲:甜心小神仙,你这比喻不对。我等的是公交车,那车又不是小伙,我也不是姑娘,变不成石头的。
兔子倒吸一口凉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这憨货!
赵素衣把怒气冲天的兔子从肩膀上薅下来,抚顺了它的毛:行了,以后日子还长,有的是机会找回场子。
兔子精神一振,一双黑色眼睛瞪得发直,露出一个呆兮兮的笑,颤声道:神,神君......?
它听出来,赵素衣要勾它的名字了。
兔子在暗角里住了很多久,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暗角这个所谓的平行世界,其实是人为建造在黄泉里面的。此处居民,大部分都被朱笔勾掉了黄泉册上的名字。
有几个常来买它棉花糖客户就是其中一员。
他们听闻兔子是从赵素衣手里跑到暗角里来的,便跟它开玩笑:黄泉册上有你的名字,那姓赵的软毛鸡崽按册子抓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年底三界各大机构冲业绩的时候,你非得被拎回去乖乖投胎。就算那赵的犯懒不来,这时间一长,冥界那边也会有人来逮你。
兔子傻乎乎地说:什么黄泉册?上头的名字能勾吗?
几位老客户齐齐变了脸色:上面的名字不是乱勾的。用来勾名字的有两根笔,死去时,名字就被黑的那根勾了一划。若是再勾,就要用另一根朱笔,代表这名字是个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邪神。
被勾掉名字的厉鬼邪神虽然跳出三界之外,变得与寻常地仙无异,但早晚灰飞烟灭,也不能再随便出去作恶。黄泉册相当于一个契约,谁用朱笔勾了上头恶鬼的名字,恶鬼就听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