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几分钟之后,郑文轩就告诉他,他已经进去了,冲个澡就去睡。
林沛然稍稍有那么点失望,但也没太纠结,他跟郑文轩闲扯了几句,就互道晚安。
郑文轩甚至不想再去上班。
他如此拼尽全力,求来的这份安稳,好像没有任何意义。
他给林沛然打电话,对方关机。
他给白玉打电话,永远是忙音。
他给姚乐阳打电话,失魂落魄地说:我把他弄丢了我找不到他
她绷着大方优雅的人设,用无懈可击的形象去应对风言,这才慢慢让说她精神有病的声音弱了下去。
是啊,没人会轻易相信,举止这么得体的漂亮女孩,会是神经病。
郑文轩并不急躁,因为他知道,贝佳表面上越是善解人意,她心里就越紧张。总有一天她会憋不住的,因为唯独情绪和精神,是她最大的弱点。
贝佳,她没有在刺激中控制情绪和行为的能力。
郑文轩从前想过无数种办法对付她,却每每止步于公德和良善,未曾真正付诸有效的行动,这才伤了林沛然那么久。但人的善意不该是什么没有底线的廉价之物,任何东西都该有个限度,他不能永远寄希望于一个不会被治好的人良心发现,放他回光明中去、放他们生路。
林沛然握着拳低下了头。
白玉面无表情道:跟我比起来,你强太多了。
林沛然猛然出声:不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怎么会是罪呢喜欢谁怎么会是罪呢!
怎么不是?白玉讪笑了两声,拿我来说,唐谦是被我逼死的,这难道不是罪吗?
他总说自己愧为人师,可若不是因为我对他的感情太过热烈,他又怎么会避无可避,最后索性以死来偿清他心中的罪业?如果我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他也无须为自己动心这事付出这样的代价甚至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
郑文轩离开了酒店,跨越大半个市区打车回住处。临开门的时候他还在想,林沛然明天中午一点多的高铁,要是上班不请假的话,趁着午休跑一趟来回,其实也能赶得上。
这么想着,就觉得心情变好了点还有一面可以见,等于又多了一次约会。
郑文轩脸上还带着傻笑,随手把钥匙插进锁孔,刚扭了一下,忽然觉得异样。
他怔住,停止旋转钥匙,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他们一齐愣住。
林沛然到了嘴边的话猛地一收,攥了攥口袋里的手机,低头道:还是、你先说吧。
郑文轩没跟他客气。
他自己也紧张得要命,手从兜里掏了三次,才摸出要拿的东西来。
林、林沛然!他壮胆般拔高声音唤了一声,尾音却又仓促收进支吾中,我、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你闭嘴!贝佳气得发疯,你又明白什么,我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劝服他和我结婚?我不在乎,我全都不在乎啊!你才不知道!我不管他是gay还是双,只要他跟我在一起,哪怕他只把我当个摆设,户口本上也得跟我绑在一起印着我那一页!只要你永远不出现,他总会把你忘了的!
林沛然本以为自己会很愤怒,很生气,可是没有,他用一种说不出的平静和骄傲,跟贝佳说:
你以为,如果没有我,你会有机会和他在B大的校园里相识吗?
贝佳嘴皮子都在颤抖,你什么意思?
林沛然说:他想考E大,因为害怕B大分数线太高考不上,是我拖着拉着哄着,非要来B大,他才拼了命地跟着我,挤进了B大。
郑文轩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木然的视线找不到焦点,不论谁再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
姚乐阳将全身发软的他用力捞起来,扔进返程的车座位里。
她把林沛然的琴塞进郑文轩怀中。
丢人丢够了吗?够了就清醒点,像个男人!现在再做深情给谁看,都不会有人可怜你!
郑文轩扯了扯嘴角,神态悲凉,如枯朽的草木。
他把自己埋进郑文轩的被子里、用他的枕头、从柜子里翻出他的衣服;他贪婪呼吸着那种熟悉的衣物柔顺剂的味道,直到它们几乎都已经没有什么香气;他坐在黑暗里,被漫天席地的孤独和悲伤吞没。
他太需要有个人在身边。
可是没有。
他好几次拿起电话,拨号盘都编辑好了,拨出的一秒又泄了气,慌了神,匆匆将郑文轩的电话挂断。
郑文轩说过,没有多久了,这是最后的时间,熬过这段日子,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林沛然害怕自己在紧要关头又给他添什么压力,所以既不敢说,也无从说。
他只能借着对姚乐阳的感同身受,以这种方式,自私又卑微地,流他一直以来不能流的泪。
林沛然把大半张脸都埋进脖颈下厚厚的围巾里,滚烫的泪被寒风一吹,凝成一片更冷的湿寒。
为什么呢他不知道是在问谁,生死在前,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多个人分担不好吗?
姚乐阳想了想,回答他:
天生傲骨。
姚乐阳赶紧道歉:不是不是她以为林沛然就是一时兴起,埋汰她两句,开开玩笑而已,哪想到他是真想让自己开坑。
我填完一本都快被掏空了,估计后面填坑速度不会太快本来工作就朝九晚五,再特么日更,还帮你混音,我一天就睡三四个小时你敢信我最近天天头疼,脑子里就跟绑了个铅锤似的!
林沛然听着听着,眉头就皱起来,你最近别接后期了吧,反正坑不是完结了?好好休息一下。一天睡三四个小时你不要命了?
他出于某种不安的直觉,提醒姚乐阳:头疼怎么个疼法?别拿小毛病不当事,你有空去医院看看。
睡饱了就好了,你造我特能睡,一气儿能睡48小时那种
他甩林沛然,甚至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林沛然不要他了,他却明明白白。
比起毫无缘由的抛弃,他因果报应的这点痛心,又算什么呢?
他过去所做的事,深深伤透了林沛然,所以林沛然不愿再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了。
这个认知让郑文轩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这些年究竟都在做什么?
他没有一个人上手术台的勇气,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手术风险要比姚乐阳高不知道多少倍,若没个人在外面照应随时给他签字,他是真的不敢进去;也因为,他恐惧着剖开脑袋的痛苦,和那之后可能的后遗症。
哎,他怎么连个女孩子都不如呢?难怪郑文轩总喊他林大姑娘。
哪怕刻意不愿去想起郑文轩,他也还是逃不开记忆的本能。
林沛然擦干了泪,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跟姚乐阳说:以后对自己的身体好点,别再没命工作了,小命就一条,照顾不好的话,你再想找我委屈,我可不会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