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看着这边。
半晌之后,吴明彻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无力的说道:
“陛下圣明,臣无话可说。”
是无话可说,并不是心悦诚服。
陈顼的笑容僵了一瞬,倒也没有太过在意,挥挥手道:
“你能明白,朕十分欣慰啊,不过你的顾虑朕觉得还是要考虑到的,既然爱卿顾忌齐国,不如就镇守镇江吧呵呵,此次朕已决意攻打江陵,重将齐出,腹心之地无人防守也是不行的。
“爱卿就坐镇镇江,警惕北朝如何”
说的好听,镇江兵马在征战之时必然被抽调,物资、粮饷、器械也必然要通过这个地方运输,说白了,一无兵,二无权,名义上吴明彻是去提防北朝的,实际上陈顼是让他管着大军的后方,类似于后勤人员的职务。
可想而知,若是章昭达等人真的拿下了江陵,吴明彻一点功劳也捞不到不说,还会被迅速的被皇帝边缘化。
明面上陈顼对他依旧信任,可却实实在在的摆了他一道。
这只是皇帝的小小警告,吴明彻若再不识相,恐怕这些臆想的结局就统统都会变成真的了
“臣遵旨。”吴明彻只能表现得尽量恭顺的样子,哪怕这并非出自于他的本意。
陈顼点点头,又谈笑了几句,走远了,吴明彻脸色青黑,但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远远的坠在人群后面,大臣之中,徐陵悄然朝后瞥了一眼,故意拖慢了脚步,跟在吴明彻身边。
“哦,徐尚书”吴明彻这才注意到徐陵的存在,歉意的拱拱手。
“吴将军不必多礼,陛下并非猜疑将军,将军莫怪才是”
吴明彻苦笑道:“徐尚书多虑了,吴某人怎敢对陛下不满吴某只是只是对未来感到一丝忧虑而已”他看向北面,南风起,雾锁长河,渡江直上就是江淮了。
“虽然陛下和章将军不赞同吴将军的想法,不过老夫倒是觉得吴将军之言是极有道理的”
吴明彻目中顿时生出了几分神采,看着徐陵,道:“徐尚书出使过北朝,对北朝必然也有了一番了解,不知道徐尚书如何看待吴某的想法”
徐陵停了下来,吴明彻也跟着顿住了脚步,只看徐陵双手负在身后,微风吹得他须发缭乱,半晌,才摇着头说:“不知道啊老夫去年渡江北上的时候,齐国正是困顿不堪、民生凋敝,只是今日,老夫却是不知道了”
“正如吴将军所言,齐主年纪轻轻,却是野心勃勃,值此天下动荡之时,他还能耐下心来先整顿内政,可想而知这就是一个能沉住气的厉害角色,去年老夫所见所闻,怕是再也不可能在齐国发生了”
吴明彻深吸了一口气,“这对于我朝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是啊,算不上好消息,”徐陵看着水雾朦胧的江面,思绪翻涌,大齐和陈国是盟友,可说到根子上,还是敌对关系,陈国想要通过大齐和大周的矛盾从中捞取便宜,齐国又何尝不想呢现在齐国还腾不出手,但齐国已经在休整,一年后如何两年后又会如何
“老夫不懂征战,不过觉得吴将军所言却有几分道理,大齐的底子还在,虎死骨立,架子还没倒,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那一天吴将军的猜测会不会成真”他此时的面色是无比凝重的,“将来若有机会,老夫定然助上吴将军一臂之力。”
吴明彻张张嘴,最后道:“如此,就多谢徐尚书了。”徐陵呵呵笑了几声,摆了摆手,两人一齐追上了队伍。
君子之交寡淡如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陈国君臣交谈了半天,敲定了一些人事任命的细则,而后陈顼就做出了决断:“章昭达为一路主帅,率军八万,黄法氍为侧援,率军两万,章昭达部以程文季、樊毅、孙瑒为副,黄法氍部以任忠、黄咏、徐槾为副。暂时就先这样吧。”
第二百二十二章佛国
北齐武平二年立夏,傍晚,邺城。
屋舍如林,檐角交叠,层层铺排开来,宛若鱼鳞。沉沉暮色之中,城市房舍间的烛光铺排成了一叠温暖的光晕,宛若一枚枚钉在棋盘上的,错落有致的棋子,含蓄地将邺城的轮廓给勾画出来,诠释了一种异样的美。晚膳的时间已经过了,赵彦深站在大雁塔上,身边是一个披着袈裟、双手合十的老僧,很多官吏和军队在大雁塔下方伫立着,在幽暗的天光下,宛若一尊尊凶煞的修罗。
“老夫贸贸然前来,不意扰了承德大师的清修,还请大师见谅。”
“右相客气了,右相持国朝之政,日理万机,可以抽出空子造访本寺,这是本寺的荣幸,谈何打扰”
“呵呵,承德大师的清名,就是陛下身在九重宫阙也是常有耳闻的,去年大师渡宝庆公主入门,化灾解厄,陛下提起大师的时候也很赞赏此次,大师又主动将寺里名下的亩户出让给朝廷,陛下更是龙颜大悦,亲提御笔为大师书了一块匾,从此承恩寺的美名将传颂天下。”
老僧很瘦,腰背佝偻的厉害,比之去年皇帝见他的时候又更老了几分,稍有一点行动都要大口大口地喘气,眼见是时日无多了,可他的眼睛却是慈和清明的,面对着赵彦深这个朝野之上数得着的巨擎,不卑不亢,举止之间,无不透出一股禅意,使人如沐春风。
“既然大师都这么客气了,老夫也不好再将肚子的话藏着掖着了,不像话”赵彦深手指轻轻敲在栏杆上,说道:“我朝改制,为的是清查田亩、户籍、人丁,诸如豪强之类的,使民户托庇于下的行为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而经过户部的审查,佛门至少藏匿了近百万的农户,这样看来,佛门都是大户,却从来也不缴税,不交粮,却享有如此之多的特殊待遇,如今朝中已经颇为微词了”
“嗯百万吗确实光是我承恩寺,名下就有八千户两万多人,大齐佛寺那么多,邺城更是被称为佛国,仔细算一算,往百万里估计,或许都估少了。”
老僧听到这露骨的,半明半暗的话语,第一时间没有为佛门辩解,反而很实事求是地论证这个数据的真实性,这让赵彦深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皇帝素来不信佛道,却偏偏对这个老和尚欣赏、敬重有加,现在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朝廷清点数州户籍,邺城是重中之重,力度甚至超过了晋阳,除了几百家要重点打击的大族豪强之外,就是因为邺城这数千所让人头疼的佛寺。高家崇佛,高欢、高洋等君主都大肆的修建寺庙,连宫内也修建了规模豪华的皇家佛堂,金堆玉砌,富丽堂皇。
天下财富十分,佛占七八,虽然夸张了一些,可也相去不远了。这些佛寺不光只有香火钱这一个收入来源,他们底下还有一大批的逃户、农户,在这个狂热迷信佛教的时代,僧尼大众有免除赋役的权力,所以一大批苦于赋役盘剥的农户大批地逃入佛教寺院,甚至,在北朝僧尼犯法,不受法律约束,以寺院内律处置,诸多的特权使这个教门滚雪球一般壮大。
北魏太和年间,全境只有佛教寺院六千四百七十八所,僧尼八万余人,到了北周、北齐并立的时期,北周境内共有寺院一万多所,僧尼一百多万,北齐则有寺院三万余所,僧尼共有两百多万,僧尼占人口比例的十分之一,比后来唐朝佛教最盛的时候还要多十倍
有记载,“天下多虞,王役尤甚。于是所在编户,相与入道,假慕沙门,实避赋役略而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