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忍一拍脑袋:“以前都是坐在后面一排的,都忘了要系安全带这件事了。”刚想低头去找,曾陆离已经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因为受了安全带的限制,上半身离他有些距离,只是从他的手里把它卡上,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若无其事的发动汽车。
“你的这车跟我留在青南的那辆居然是一个牌子的。”
“你能把车留在我家门口,还真是心大。”曾陆离听到,忍不住讽刺一句。那天他刚推开院子的门,就看见何忍的车又稳稳当当的停在他的面前,差点以为是他又回来了,心里面愤怒怨怼绝望百感交集,压倒一切的却是想要直接把何忍拽到家里、再也不让他离开的心思。等走近了才发现,车里根本没人,那位爷想必是嫌再开车回去麻烦,直接从机场坐飞机走了。
他立刻觉得自己刚刚想的一切都这么可笑,那份心情留存至今,让现在的他忍不住要对着罪魁祸首生事:“我们家那儿应该没人认识车的牌子,要是哪家的小孩不懂事把车子划了许多道,你别介意。”
“……”何忍忍不住问,“那个小孩不会就是你吧?”
曾陆离镇定地开车,边回道:“怎么可能是我,哪有小孩会已经二十多岁了?”
“那又怎么样?”何忍说,“我遇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学生呢。现在再看你,还是觉得你是当初那个穷学生。”
他不穷也不再是那个无权无势的大学生了。曾陆离想向何忍耳提面命的强调这一点,但是话将将要说出口的时候又顿住,因为觉得反复的强调才太过幼稚。
没关系,他以后就能知道的。他以后就会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能够被他随便丢下的学生了。这一次他选择和他重新来过,那么以后总会明白,既然选择靠近了就不能再分开,他放过他一次,所以这一次他没有机会了。
——
深夜里的何宅隐于一片林子深处,处处都是萧条晦暗之感。何忍曾经千百次的想过自己家的父亲为什么一直不肯搬离这片住房,明明不是没有财力,周围的家庭也都搬走的搬走,远离的远离。
当年他通过电话知道母亲已经病危住院时候的隐痛随着这片林子的出现又浮现在心头,何忍甚至不止一次庆幸母亲至少能在医院过世,如果是在家里呼吸残喘至终,他大概终生都会对这样的宅子、这样的树林心有余悸,不再踏足此处。
他上一次在这里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前,让何忍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姐姐何沁居然还带着何允幸住在这里,此刻正在花园里悉心侍奉一丛花草,看见他的另一辆车子从小道上开进院里时,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奇怪。
“姐,好久没见了。”何忍从车里下来,和何沁打一声招呼。
何沁一手按在何允幸的肩上,嘴角略微地抬起来,却没有上前,等他已经要走到门口了,才小声的把何允幸指使走,说:“何忍,你先别进去,和我讲讲话吧。”
何忍的脚步收回来,听话的走到何沁身边。何沁看他这样轻易的过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望望天又看看地,最后叹一口气,憋出来一句:“你喜欢那个曾陆离,怎么都没想过告诉我啊。”
“姐,”何忍先认真的纠正,“你们称呼他别老用‘这个’、‘那个’作前缀,他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值得别人尊重。”
何沁听了,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压低了声音道:“何忍,我是不像爸爸那么介意男女的问题,但是只让你看看我的前车之鉴,一个外人是不值得你为了他和自己的家人吵翻天的。他对你能有自己的亲人对你更好?爸爸这两个月因为你的事心情都不好,你要是抱着和他吵架的心思去,那么先收收自己的火气,不要和家人吵架。”
“我没想和爸吵架。”何忍平心静气道。两个人是从出生开始就血肉连着血肉的关系,从小到大,本来应该是谁都分不开的紧密存在。何沁看着他,终于走过来像小时候一样想要去拍拍他的脑袋,却发现何忍早就长的要比她高很多了,于是只能无用的说一句:“在青南还好吧?”
“挺好的。”何忍说,转头瞧见正在从二楼的露台往下面偷看他们两个人的何允幸,于是无奈地冲他笑笑,何允幸手足无措的看着他,咬咬自己的嘴唇,转头跑进房间里。
躺在按摩椅里的何老爷子闭着眼睛,脸上的皱褶越发的深刻起来,晕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让原本脸色就苍白的他显得更加无力。
何忍站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脚步轻轻地走到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轻声唤道:“爸爸?您醒醒,我从青南回来了。”
何老爷子嘴巴砸吧好一会儿,头随着嗓子里下意识的“嗯”的声音垂下又抬起,眼睛半闭半天才强打起精神来睁眼,看见何忍,第一反应不知是怨还是忧,混浊的视线看过去,好半天说:“去过青南和北市了?”
“去过了。”何忍笑笑,想起那天钟叔在电话里讲的事情,才突然惊觉以往一向与老爷子形影不离的他今天却没在何宅看见。
何老爷子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来指向门口,说:“你的钟叔,他走了。”
何忍听了,脸上的笑容凝固下来,慌忙问:“什么他走了?”
“就是离开了,”何老爷子重重咳一声,“就是他从我们家离开,现在谁都联系不上。”
钟叔只比他的父亲小两三岁,也是年老体弱的人。何忍眼圈一红,直接站起来,说:“你们都找过了?”
“找过了,哪儿都找过了。现在还在找,可为什么都找不到啊!”何老爷子说着说着就又心焦又担忧,在何忍面前第一次眼泪要流出来,“你走之后第二天他就从家里离开,现在都没有消息。”
第二天?钟叔给他打电话是那天之后。何忍匆忙拿出手机翻看通话记录,回拨那个号码过去,那个号码却已经是个空号。
看来钟叔早就把一切想好了,给他打那个电话过去,只是想给自己赎罪而已。
何忍握住自己父亲的手,刚想安慰他,却看见行眼泪从他的眼睛里落下来,何老爷子嘴唇蠕动着,没办法停住自己的担心:“你说他一个那么老的人家,能跑到那里去啊?他这么多年陪着我,照顾我这么细心,可是要是到别人家里,被别人欺负怎么办?现在外面天这么冷,他要是没有住的地方,怎么办啊。”
父亲的念叨没有停下,反倒越来越放肆地发泄出来。何忍紧紧地抱住往自己怀里钻的何老爷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头搁在他的头顶,像平常曾陆离安慰他时做的一样不断的拍着他佝偻起来的背。
第61章
他们抱在一起很久,或者说是何老爷子抱住何忍很久。一直以来,何父在何忍的心中从来都是精神奕奕的家中支柱,即使是在何母离世和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的情况下也是一样。
他二十一岁从大学创业,倒卖衣服赚到第一桶金,在当年那个风云变幻的时候买下地皮,命运的荣光随着时代船高水涨。每天六点钟起十点钟睡,从来都没有觉得厌倦过。
但是在这一刻,何忍觉得他的父亲就是那条因为死水而挣扎出水面的小鱼,在地面狠狠地弹跳起来,最后还是鼓着那腮窒息在空气里。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人离开一个人之后会没办法生活,但是他的父亲好像就是。
他这次回家本意是想正式在家人面前挑明他和曾陆离的关系,但一回来才发现,何家的人早就全都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何老爷子更已经毫不在乎。他用他所有的时间坍陷在那张在客厅的椅子里,甚至开始在六十余岁的高龄重新学习电脑,就为了能够借助网络找到钟叔的踪迹。
何沁站在院子里从落地窗那里看看何老爷子,对何忍说:“其实那天钟叔离开之后我们就开始在找了,允幸他爸爸开车带着允幸从一条路出去找,我又带着爸爸从另一条路出去,之后还在公安局里报案,但是这一个多月过去,什么音讯都没有。”
钟叔也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这次出去钱包、手机什么都没有带。何忍和何沁对望一眼,心中不好的猜测已然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于是何忍心中对钟叔的担忧更甚,留在白城里既要安慰自己的父亲,又要一起借助各方渠道寻找钟叔。北市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只好打电话和曾陆离说清楚情况,告诉自己最近没办法回去找他。
曾陆离在拍戏的空隙接到他的电话,听他说自己一时半会儿没法回到北市,很平静的应了一声,等何忍在手机那头解释完原因,挂断电话之后依旧面色如常,却又翻到手机里的一个app上,助理小王看着他平静如水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陆离,你还记得之前挂在热搜上的你和何总的那两张照片吗?”
曾陆离从鼻腔里“嗯”一声,把手机放进衣服的口袋里。
小王说:“那次工作室澄清完,本来以为别人的评论顶多是往‘占据公共资源’上靠,所以也没啥大事。结果我这几天翻看有关你的动态,发现今天刚刚有人在你的超话里说他是你的一个亲戚,讲什么前几天上热搜的照片上的那个人是你的情侣,你们两个是恋人关系。”他看见曾陆离依旧是一副不作声的样子,赶紧补充,“不过因为是发在你的超话里嘛,你的粉丝都在底下骂,然后投诉他、让他删帖。我看最后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只要他最后删了就行。不过不删也没关系,不会有人信的。”
曾陆离兀自扬了扬嘴角,哑着嗓子问:“那如果有人信了会怎么样?”
“怎么可能会有人信?”助理理所当然道,“这个人无凭无据的,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对家在黑你。”
曾陆离却认真的问:“可如果别人相信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呢?”
助理呆愣愣地看着曾陆离,脸上的轻松直接僵住,心里焦急震惊到一定程度干脆口不择言道:“你疯了?几年前你就想把和他的事情公开,结果呢?幸好当时我和王郅他们一起把那份声明拿到手里修改,最后延迟发布,不然你前一秒拿上自己的演戏生涯在赌博,下一秒就被他直接扔掉了!”
他看见曾陆离一副显然已经笃定到势在必行的样子,言辞激烈:“这一次你难道又想这样吗?要知道,你现在比几年前地位更高,但是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你要是摔下去,也会摔得更惨!公开自己的性取向?你是要再疯一次吗?”
曾陆离只是拿他一贯冷静的态度对待他,奇怪地反问:“我有说过要主动公开自己的性取向吗?”
助理听见他的话,被他反问的一愣一愣的,下意识的就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几年前受到的冲击太大,所以现在听见类似的话就一定要扑上去堵住曾陆离跃跃欲试的心思。
他这颗脆弱的心受到惊吓,本来以为已经及时得到安抚,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跳的那样剧烈。谁知道两人谈话的那天晚上,本被曾陆离的所有粉丝视为笑话的那个人发帖在超话里的人居然第二次发帖,连带第一次发帖时说的话一起,晒出了自己和曾陆离是亲戚的证据,还有自己真实的姓名电话地址。
难道那个人真是他的顶头上司的舅舅?
小王从自己还温热着的被窝里跳出来。今天晚上,工作室里相关的员工和曾陆离自己都被叫到会议室里开会,等人到齐的时候,那个所谓“舅舅”的实名发帖已经被十几个有影响力的营销号转发,不再是单独一个粉圈内部的事情。
“这件事情的热度已经很高了,”王郅说,“我知道这个人,他确实是陆离的舅舅,但是我见过他,来找陆离要钱,人挺……好在他虽然实名发帖,但是根本没有证据证明陆离和照片上的人的恋人关系。工作室发声明的话反而会让事态越发恶劣,不如先利用水军和营销号把这个账号在大众中的印象引向造谣抹黑的对家黑粉那儿,等陆离把他和舅舅关系恶劣的证据拿出来,再正式声明。”他下意识的看向坐在桌子最末的曾陆离,毕竟这么多年,工作室里最后拍板做决策的还是眼前这位外人看来以为是“绣花枕头”的影帝。
不过此时曾陆离好像在愣神,咬着自己的指甲对旁边看良久,等助理小王终于忍不住推他一下的时候才幡然醒悟,对王郅诚恳道:“能等我想一晚上再说吗?”
小王急了,说:“哥,你不应该最清楚的吗?公关的速度就是要快!如果不在第一时间回应,错过这个时间点,许多损失就不能挽回了。”
“我知道,”曾陆离说,只看向王郅,“就让我想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就给你答案,行吗?”
王郅犹疑地点点头,心想确实只一个晚上而已。而且最重要的是,就算这个人是曾陆离的舅舅,但是他的手上没有任何能够直接证明曾陆离和何忍关系的证据,不然早就在第一条微博就发出来了,不是吗?
后来王郅再回想起这两天的每一个细节,都还是觉得自己当初轻易的点头是有着坚定的根据支持、没有出什么错。但是最后居然还是错误,还是失败。这说明当初一定有些什么让人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可究竟是哪里呢?他想不出来。
他唯一能够明确的是,在他第二天从沉沉睡梦中被微信的提示音吵醒,看到的第一条消息就是曾陆离的舅舅真的放出了一张何忍和曾陆离的合照。举止颇为亲密,如果不是情侣的身份,大概完全解释不了这样举止的原因。
王郅想,完了,这件事情即使公关的再好,这张照片都已经被无数个人存进他们的手机里面,随时随地就能再上传到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