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嗯。”
纪培明将车窗升上,往前挪了点,扒在驾驶座的靠背上:“舅,我是不是要有舅妈了?”
“嗯?”
纪培明道:“就罗嘉琦呀,她初一不是去外公家拜年吗,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余冉依旧看着窗前,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拇指不安地抠着食指指弯,脑子里有一根绷得死紧的线。
车在红灯前停下。
余冉听见纪肖鹤的声音:“谈什么?”
纪培明:“复合的事情啊,她不是找你复合吗?你们是不是要结婚了嘛。”
车内安静了一阵。
余冉的食指隐隐作痛。
绿灯复亮,车辆左转。
纪肖鹤的声音铺在电台音乐里:“没有感情,为什么要复合。”
纪培明“啊”了一声。
余冉的拇指被四指包住了,不再折磨食指指弯,脑里绷得死紧的线柔软地打了个波浪。
纪培明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们会复合。”
纪肖鹤断然道:“不可能。我有在追的人,追到了会带给家里看。”
波浪变成了惊涛骇浪。
余冉一句“是谁?”卡在喉咙里,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纪培明问了出来:“是谁啊?哪家的?我见过吗?长得好不好看啊?我可以偷偷看一眼吗?我保证不告诉我妈他们,舅舅!”
纪肖鹤没理会:“坐好。”
这是不想说的意思,纪培明只好偃旗息鼓。
到余冉家门口,放二人下了车,纪肖鹤便驱车离开。
纪培明还精神,到家先搬起电脑剪视频,余冉去洗澡。
他泡在浴缸里,在想明天去接旺财,要给李月妮带哪些礼物,行李还没收拾,乱糟糟地堆在客厅里。
想着想着,思绪又飘到纪肖鹤身上。
纪肖鹤说,和前女友没有感情,不会复合,又承认自己有在追的人。
在追的人。
会是谁?
余冉对纪肖鹤的社交圈一无所知,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自我安慰:万一是我呢?
下一秒就自我否决。
他叹口气,捂住脸,掌心的水灌进鼻腔里,狼狈地呛咳起来。
——今天的运气也没有变好。
次日,余冉十二点半才醒,起来在家里走了一圈,阳光很好,次卧门还是紧闭的,纪培明昨晚不知道搞到几点,还没醒。
他把地毯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扔到茶几上,再把地毯拖到客厅能晒到阳光的地方,随手拍了两下,光线里尘埃飞扬。
余冉的好心情自此而始。
下午收拾了行李,又去李月妮家接狗回来,顺带买了一箱泡面。
纪培明看到泡面就哀嚎:“我都受伤了,不能让我吃好点吗!”
余冉看了眼泡面箱上的字:“香菇炖鸡面,多有营养。”
纪培明晕倒在沙发上,又被热情的旺财舔醒。
晚餐,余冉把冰箱里剩下的半袋白菜猪肉饺子给纪培明下了,自己煮了两包泡面。
纪培明百思不得其解:“你为什么会想到买这个味道?”
余冉看着手机:“有营养。”
纪培明:“我信你的邪。”
吃完饭余冉带旺财下去遛,绕着小区走了三圈,接到纪培明的电话。
“干嘛?”
纪培明在那头道:“爹,我舅给我送了东西来,你正好在楼下,帮我拿下呗。”
余冉心里猛地一跳,在那头纪培明喂了好几声之后才应:“……知道了。”
纪培明道:“在门口,现在哦,爱你哦!”
余冉直接挂了电话,牵着旺财转向,往小区门口走。
路上跟几个遛狗的邻居打了招呼,心也没平静下来。
冬季昼短夜长,天色擦黑,路灯就统一开了,它们在余冉前行的方向亮起,像铺了一条光明大道。
余冉牵着旺财出了小区门,在熟悉的位置看见了熟悉的车。
纪肖鹤站在车旁,路灯光落在他身上,看他的装束,似乎是刚从公司回来。
余冉不确定,至少在他的印象里,纪肖鹤不会自己开车去上班。
“纪培明要我来拿他的东西。”
纪肖鹤不意外看到他,颇有闲趣地摸了摸旺财的狗头。
“吃饭了吗?”
余冉道:“吃了。”
走近了才发现灯光下有尘埃,像是细细碎碎很小的雪。
纪肖鹤说:“东西重,我帮你拿进去。”
“哦……好。”
然后余冉就看见纪肖鹤打开车门,从副驾座拿起一个一只手就能握住的快递盒。
“……”
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
可还是带着单手拿盒子的纪先生进了小区。
纪肖鹤问:“你家在哪里?”
余冉道:“里面一点。”
路上遇到了别家的阿拉斯加,旺财立刻腻了上去。
狗主人警惕地拉住狗绳,余冉忙道:“没事没事,我们家的绝育了!”
对方一连串地“哦”了几声,继续低头玩手机。
余冉看着两只玩闹的狗:“可能要耽搁一下,要不你先回去吧,东西我拿上去就可以。”
却听见纪肖鹤道:“你觉得我是来送东西的吗。”
“我是来找你的。”
余冉:“……”
牵着狗绳的手又攥紧了。
还是不敢看他。
“……找我?”
纪肖鹤道:“我迫切地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
“你八天没找我,是不是因为培明和你说,我要和罗嘉琦言归于好?”
他怎么猜到的?
余冉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反驳:“没有!”
音量忘了控制,阿拉斯加的狗主人看了过来,余冉不安地把口罩往上扯了扯:“抱歉。”
旺财听见声音跑回来,余冉赶紧牵着它走开。
前面有张长椅,纪肖鹤道:“坐一会儿。”
余冉在椅子边角坐下,纪肖鹤也跟着坐下,中间隔了空。
“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纪肖鹤的话传了过来,“你总得给我个理由,让我知道哪里惹了心上人生气,连联系我都不肯了。”
半晌,余冉才僵硬地转身去看纪肖鹤:“你刚刚……说什么?”
纪肖鹤道:“不好再说了,我也是紧张的。”
紧张吗?余冉看不出。他快紧张死了,耳鸣会导致幻听吗?求你再说一次。
片刻,余冉才道:“纪先生为什么紧张。”
心跳从未如此杂乱过,没个谱数,一会儿撞嗓子眼,一会儿撞耳膜,就是不肯在胸腔里好好待着。
纪肖鹤叠起腿,左手食指在快递盒上轻敲:“和心上人表明心意,怕他拒绝,可不就紧张了。”
“……为什么怕他拒绝?”
纪肖鹤道:“要问我的心上人了,他会不会拒绝。”
余冉沉默得更久:“要,要考虑一下的。”
纪肖鹤抬起手腕:“三分钟够不够?”
余冉试图以深呼吸缓解失控的情绪:“有点短了。”
“十分钟。”
一片沉默。
那个遛阿拉斯加的人从面前路过,好奇地瞥了他们一眼,余冉踩住旺财的绳,不让它追上去。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余冉听见纪肖鹤问:“我可以坐过来吗?”
他侧眼,看见纪肖鹤屈起食指,在两人之间的空隙敲了一下。
“……嗯。”
衣料摩挲声和木质香一起侵入感官。
余冉感觉肩和他的,轻轻碰了一下。
“还有三分钟。”
余冉小声道:“你……”
“嗯?”
余冉问出了一直困着他,让他不敢跨步的问题:“你不是,喜欢女性吗?”
纪肖鹤道:“在我刚察觉自己内心想法的时候,我也有此疑问。但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存在了。”
余冉更小声:“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生日之后。”纪肖鹤坦然,“实际存在更久,毕竟,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倾慕一个男人。纵然活了三十二年,但感情方面,的确生疏。”
他抬手看腕表:“十分钟到了,请我的心上人能给个痛快。”
余冉沉默片刻:“谈恋爱,要做什么啊?”
纪肖鹤道:“你想做什么。”
余冉垂下眼,看纪肖鹤叠放在膝上的手,白衬衫袖口底下露出半边腕表,表盘的秒针从余冉眼前走到被衣角掩住的地方。
心脏缩缩张张,似乎能感觉到血液流过的动静。
想牵他的手。
第17章
影视剧里的这种时候,另一人的手总是垂在身边,偷偷摸摸地把手递过去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牵上。
余冉盯着纪肖鹤叠放在膝上的手,气氛愈加沉默。
手机忽然响了,他吓了一跳,又如释重负。
是纪培明打来的,那头问:“宝贝,我的东西拿到了吗?”
余冉:“拿到了,在回来的路上。”
纪培明:“好!”
挂了电话,纪肖鹤站起身:“走,送你回去。”
还是牵上了手。
也许是纪先生将手背在身后的默示,也许是余冉自己的渴望。
总之,遂了愿。
不敢明目张胆,只好将肩紧紧挨着他,掩饰紧握的手。
耳边是纪肖鹤的声音:“其实这样看起来更亲密。”
话语里带了笑意,余冉目视前方,脸烧得想摘了口罩透气。
幸好有旺财,余冉才没混沌得连回家的路都走错。
纪肖鹤只送他到楼下:“在几楼?”
“六楼。”
纪肖鹤把快递盒给他:“上去吧。”
余冉犹疑着:“我送你出去吧。”
“我认得路。”
沉默片刻,余冉道:“那我进去了。”
“嗯。”
他进了单元门,回头张望一眼,纪肖鹤站在原处看着他,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
进了电梯,心还在杂乱地跳,到家门口,给他发消息:你走了吗?
J:嗯。到了?
余冉:到了。
J:好。
余冉牵着旺财,在寂静的楼道里蹲下,旺财大概以为他要和自己玩,很兴奋地往他身上扑。
余冉抱住它:“你怎么比我还高兴。”
旺财的尾巴摇成了高速桨。
“爸爸心情好,回去给你加个罐头。”
余冉又抱了它一会儿,才松开手,解密码锁进了家门。
纪培明飞奔出来迎他:“你怎么才回来啊!”
余冉把快递盒扔给他,他立刻欢天喜地地跑了回去。
给旺财拆了答应好的罐头,余冉回房,反锁上门,在漆黑的房间里呆立片刻,几步扑到了床上。
纪先生说:“我的心上人。”
心,上,人。
新年快乐,得偿所愿。
他祝纪肖鹤得偿所愿,反倒是自己如了愿。
初十那天,余冉送纪培明回了家,又折道去港口接妈妈。
他乘摆渡车进去的时候,她下船已经有段时间了。
海边日头暴晒,她戴着宽檐草帽,穿了身鹅黄的连衣裙,脚边堆着行李,在和一个差不多打扮的阿姨聊天。
她没这么打扮过,余冉差点没认出来:“妈?”
她听到声音,顺着一张望,看见了余冉,立刻笑起来:“小冉!”
旁边的阿姨问:“这是你儿子吗?长得好高啊。怎么戴着口罩,生病了?”
她握住余冉的手臂:“对,这是我儿子,叫小冉,没有生病,他就喜欢这样打扮的。小冉,这是妈妈在船上认识的沈阿姨。”
余冉礼貌地问好:“沈阿姨好。”
沈阿姨也笑:“你好。”
余冉打了辆短租,让她们先上车,和司机一起把行李搬进后备箱。
短租车开到停车场,余冉付了车款,把行李搬到自己车上。
余冉先开车去加油,加油站排了长队,车上两个女人聊天,沈阿姨问:“丽娟你住哪里的啊?”
余冉妈妈道:“在秀水。”
沈阿姨道:“那离我很近的,我在宝洞,秀水到宝洞,坐地铁就一个站。你有空就找我玩啊,我退休了,闲得很的!”
余冉道:“她也很闲,阿姨你们可以经常一起玩。”
沈阿姨笑:“是吗?那正好啊!”
加完油已经十二点多了,余冉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心思立刻从车上人的谈话中剥离出来。
纪肖鹤找他了。
余冉忍住拿出手机看消息的冲动,又开了二十分钟,到了附近的商场,带她们去吃饭。
餐馆生意火热,余冉拿了排号,坐在店门口,听见沈阿姨道:“虹城啊就是太热闹了,哪里都人多,哪里都排队。”
他掏出手机,戴着口罩不好面部识别解锁,只能用密码开,解了锁,没拉下看消息横幅,直接点进微信。
置顶的消息。
J:中午又吃的香菇炖鸡?
余冉忍笑,回道:今天吃香辣牛肉。
J:[皱眉]
这个表情是很可爱的,纪肖鹤借它表达的就是字面意思,可余冉忍不住曲解,纪先生居然发这么可爱的表情。
余冉:[皱眉]
J:是没有钱?
余冉:有啊。
他有些疑惑,纪肖鹤为什么会这么想,他虽然不红,但赚的还是比一般人多,虽然没能存下多少,但吃饭的钱还是有的。
余冉:我只是不想做饭。
纪肖鹤没回,但晚上,余冉收到了一桌外卖。
的确是一桌。
两个穿西装的男人提来的,在门口问:“请问是余先生的家吗?”
余冉警惕:“我没有点外卖。”
门外的人道:“纪先生点的。”
“……”余冉道,“放门口就好,我自己拿。”
门外的人道:“好的。那我们和纪先生说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