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太不幸了。”班奈特太太囔囔道,在她眼里,所有和这位傲慢无礼的达西先生扯上关系的人——除了宾格利先生及他的朋友——都是一样的傲慢无礼。
“先生,我可劝你千万别和这位先生接触,他说的没有一句好听的话。”
“没有一句好听的话?太太,你可不能这么说。”柯林斯义正言辞,“卡苔琳夫人一家是我见过最礼貌、最高贵的人了,我想夫人她的侄儿一定也是。你劝我不要去,我可偏不听。”
班奈特太太与柯林斯之间的斗嘴一触即发,他们又争论了足足两刻钟之久,也没有谁服气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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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柯林斯的热情并不是三分钟热度,午饭后他连自己的财产都不再审视,而是急忙搭着马车赶向尼日斐庄园去做自我介绍。
为了表示自己的正式,他还像是位男主人般,将班奈特家的两位大小姐也一起带上。当然眼下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他已经决定将要娶简和伊丽莎白中的一位。至于是姐姐还是妹妹他暂未决定,所以现在需要创造更多相处的机会。
班奈特太太虽然讨厌柯林斯,但对于访问尼日斐庄园是断然不会拒绝的。
天气依旧是阴沉沉的,不过幸好没有下雨。
三人很快就敲响了尼日斐庄园的门。坐在客厅的主人和客人们都很诧异,尤其是埃尔顿先生与小詹纳先生,毕竟他们早前不久才访问过班府。
不过当那位站在首位的高高胖胖的先生自我介绍时,主人们一下了然。
“很荣幸见到你,柯林斯先生。”最先开口的是主人宾格利,他还是一向的温柔绅士。
“达西先生,下午好!”
宾格利愕然:“先生,我——”
柯林斯自我介绍起来从来不给别人打断的机会:“很抱歉我没有早些问候您。能够见到您是我最大的荣幸啦,我常常听到尊贵的卡苔琳夫人说起她的侄儿,也有幸在罗新斯花园看过您的画像。那位画师水平真的太棒啦,他把您高贵的神态画得惟妙惟肖……”
他这一番话想必是在马车上排练过的,因为即使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也不会觉得达西先生的画像和宾格利先生有丝毫相似之处。
宾格利先生出于礼貌,自己憋得快面红耳赤也没有打断柯林斯的瞎说八道,但宾格利小姐却没有那么好心了。
她没有完全戳穿,只哂笑地问道:“柯林斯先生,你说了一番话,只有一点没说错,那就是卡苔琳夫人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
“当然,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卡苔琳夫人更加高贵、更加友善的贵夫人了!”柯林斯道,“想必你就是尊敬的达西小姐吧。我也听卡苔琳夫人说过您,我记得夫人说小姐只有十六岁,没想到竟然出落得这么美丽了。”
宾格利小姐也没想到自己一番话会引火上身。她敢打趣班奈特小姐的表哥,却是万万不敢冒充自己爱慕之人的妹妹。
“先生,这是我的哥哥宾格利,查尔斯·宾格利。”
“宾格利先生……!”柯林斯嚷嚷道,话锋一转,“你一定是达西先生的好朋友?”
“正是。”
“这位是令妹?”
“不错。”
“我亲爱的上帝,真是抱歉。就算是朋友,你们长得可也真像呢。”
主人说没有关系,但柯林斯先生还是接连道歉了一刻钟之久。宾格利先生礼貌得听着,等他唠叨够了,他才终于如愿以偿地和班奈特小姐问好。
还没和简说几句话,柯林斯又迅速打断他:“请问达西先生在吗?”
“达西应该在楼上书房。”
“是吗?那真太不巧啦。”
“先生你有事情吗?我可以去叫达西下来。”
“可千万别!”柯林斯叫道,“我觉得我应该礼貌地在客厅等待达西先生,我想一位绅士在这样的时刻去书房,正是不想让别人打扰。我如果贸然问候,传到卡苔琳夫人那里,她尊贵的夫人一定会责怪我礼数不周的。”
众人:“……”
柯林斯不走,宾格利也不好逐客,只得客客气气地在客厅陪他聊天。好在他大多数时候一个人赞美卡苔琳夫人就可以撑起全场,更何况现在这还有一位宾格利小姐偶尔陪他一起奉承这位夫人。
柯林斯吹捧了大约半小时后,终于解放了听众。他提出玩牌,埃尔顿先生、小詹纳和宾格利小姐也乐于用此替代无聊的时光。
玩牌的群众自然顺便解放了宾格利先生和简,他们坐在客厅的另外一个角落里含情脉脉。
伊丽莎白不想打扰姐姐约会,也无意加入惠斯托的牌局,便决定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
十一月麦里屯的天气就像雷公的脾气一般,阴晴不定。但好在大多数时候只打雷发发怒气,自上回那次简生病后就再也没有下过雨。
所以伊丽莎白虽然见天空阴沉,却也没太在意。
她心里想着出版与牛痘的事情,想着前不久给读者——包括丽迪雅——寄出的回信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反馈,也时不时会想到几日不见,不知道有没有思想觉悟的达西先生,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尼日斐庄园的尽头。
十一月接近寒冬,花园早就失去了前几个月的万紫千红,只剩下茫茫草地和零星点缀的观赏亭。
伊丽莎白不觉得草地有什么好观赏的,便打算原路返回。
正当此时,天突然“轰隆”一声,然后暴雨倾盆而下。似乎是为了弥补一周不见的想念,下得尤为迅速,雨量比一周前还甚。
等到伊丽莎白像只受惊的猫一样,就近躲到一座亭子里时,浑身已经被淋得湿透。
……
老天爷真是太不照顾她了!
她靠着柱子一个劲地苦笑,也不知道这雨会下多久。
这里距离庄园住地足足要走一刻钟,眼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等雨停自己再走回去,二是等某位既细心又善良的人发现她的失踪,然后派遣一位侍者把她接回去。
无论是哪种,她现在似乎也只能等待……伊丽莎白无奈地闭上眼睛。
不知道是什么道理,视觉关闭后,听觉似乎显得更加清晰。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雷鸣轰隆,体会到雨点砸向地面的动感。
不,这不是雨点落地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更沉重、更急促,就像是有人在向她奔来。
“班奈特小姐?”
……
这么快?
这么快就有人发现她的“失踪”了?
“班奈特小姐?”??
等等,这声音……
“伊丽莎白·班奈特小姐,竟然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 “爆脑袋”的概念灵感来源于乌贼大大的《奥术神座》,指所接受的信息与自己的根深蒂固的观念大相径庭。
[2]。 改编自原著第14章。
第17章 奇怪的梦
达西原本确实是在书房写信,但一周前那大约半分钟的场景,像是朱瑞巷的戏剧般不断回放,鲜明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可怜的达西先生,显然你迟到了一步,尊夫人已经开始和别人跳舞啦。”
——“请注意言辞,班奈特小姐的事情与我无关。”
……
他不断回想着那时候自己说过的话,字字句句地斟酌,越想越觉得自己当时真是被傲慢冲昏头脑,竟然急于想要与伊丽莎白小姐撇清关系。
现在倒好,咎由自取。
眼看埃尔顿甚至是小詹纳与伊丽莎白越走越近,而他只能一面生闷气,一面又担心对方怪罪自己。然而即便痛苦如此,骨子里的骄傲仍然暂且不允许他特意前去班府,向伊丽莎白小姐伸出橄榄枝。
不过,这几天达西也没少去浪伯恩散步。美曰其名:放松心情,实际上却想着如果有机会巧遇伊丽莎白小姐,他也不是不可以借此机会,对于自己前日言语间的不礼貌,向她表示歉意。
只是浪伯恩二十四户人家,他非常不幸从未遇到班奈特家的那一户,早上埃尔顿邀请他一同前去参观班府牧场,还被他傲娇地拒绝了。
……
在源源不断的思绪中,达西艰难地完成给乔治安娜的信,却再也没有心情拆开下一封。
他觉得书房有些闷热,打开窗户寒风吹进来感觉好些,但还是不够,于是决定拿起那本这两天他一直在看的书,去花园走走。
可能是这些天心事多,没有休息好,他很快竟栖靠着亭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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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来临的时候,达西刚好在做一系列奇怪的梦[1]。
他梦见“自己”身在罗新斯的一个古老的教堂,一位高高胖胖的牧师正在讲道,内容味同嚼蜡,让人昏昏欲睡。
伊丽莎白小姐竟然和他的堂弟菲茨威廉坐在一起,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伊丽莎白的脸色很差,她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如同看到恶心的怪物一般,飞快地逃离。
外面下着暴雨,伊丽莎白小姐全然不顾,“自己”竟也追了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伊丽莎白小姐为何会认识他的堂弟?
达西非常纳闷,可惜在这样一个奇怪的梦里,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原点,站在上帝的视觉,能清晰地看到发生的事情,却无法做出干预。
他看到“自己”跑过教堂外一座长长的桥,然后在一栋圆塔型建筑外找到伊丽莎白小姐。
“伊丽莎白小姐。”达西听到“自己”说,伊丽莎白像是吓了一跳,防备地看向“他”。
“我实在没有办法死撑下去了,这几个月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折磨,我来罗新斯只是为了见你。”
“我在与世俗的看法,与我家族的期望,与你的身世,与我的阶级对抗。我要把他们统统抛开,让你终结我的痛苦[1]。”
这几天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一种折磨。刚开始听的时候,达西非常能够理解“自己”的心情,但到了后面,他的眼睛顿时瞪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伊丽莎白说。
“我爱你。”
……
发生了什么?“他”竟然……
“最真挚的爱。”
“请给与我荣幸,接受我的手吧。”
……
达西凌乱了。
“自己”这是在求婚?
达西不否认他在现实中对于伊丽莎白小姐很有好感,但这似乎远远没有上升到爱情和婚姻的程度吧?
还是说,他其实早已经爱上伊丽莎白小姐,但却迟钝得没有意识到?
怎么可能?!达西立刻否认了这样的想法。明明到现在为止,他只见过她两面!
梦中的伊丽莎白和观望的达西一样摸不着头脑,甚至他能够看到她脸上的愤怒。
“先生,”她冷静地说,“我非常感谢你的挣扎。但我非常遗憾,带给你的只有痛苦。这是我潜意识的决定[1]。”
“这就是你的答案?”
“是的,先生。”
“你在嘲笑我吗?”
“不。”
“你在拒绝我吗?”
“我相信,你心中的阶级门槛会帮助你克服痛苦。”
……
拒绝?
如果说先前达西只是惊讶于“自己”的求婚,那么对于伊丽莎白小姐的拒绝,他所有的反应只有震惊。
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与自己结合,无疑是伊丽莎白小姐最好的选择,甚至整个班奈特家族都会感激涕零。然而,她竟然拒绝了。
伊丽莎白为什么拒绝求婚?
她为什么在暴雨天跑出教堂?
她愤怒的、厌恶的看着“自己”的眼神,又是源自何处?
达西有无数的疑问,但梦境却恰恰在此中断,他随即陷入一片黑暗中,却无法醒过来。
等到视线再次恢复光明的时候,他发现竟然回到之前梦境的开端——罗新斯的那座古老的教堂里。
重复的梦?
不对。
达西环顾四周,这才发现窗外阳光明媚,一点暴雨的踪影都没有,教堂的装饰也与之前大有不同。主堂中间的过道铺上了厚厚的红地毯,两旁长凳外侧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风信子。
显然,这是一场规模中等的婚礼。
来宾不多,但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卡苔琳姨妈、德·保尔小姐、简·班奈特小姐、查尔斯和他的妹妹乔治安娜。
达西“自己”没有到场。
新郎他有些印象,是上一个梦境里在教堂讲道的那位高高胖胖的牧师,据说叫做威廉·柯林斯,受卡苔琳姨妈提拔负责这片教区,执教能力中庸,奉承能力上佳。
至于新娘——等到婚礼音乐声响起,教堂大门推开,他看到一位美丽的女士在花童的簇拥中走了进来。
伊丽莎白小姐?
达西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虽然他知道这是梦境,但那种从心尖冒出来的痛苦却异常真实。
伊丽莎白小姐怎么会嫁给如此一位普通的男士?她的脸上并无笑意,似乎这样的婚礼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任务,而非关于终身的幸福。
伊丽莎白小姐有什么隐情?
难道这是她之前拒绝“他”求婚的原因?
他观望着,为什么会有如此异样的痛苦?
又有无数的疑问,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达西的脑海里,恰恰这时,梦境再一次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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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沉,暴雨倾盆。
达西睁开眼睛,愣愣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终于回到了尼日斐庄园。
梦醒了。
原本只想小憩一下,没想到竟然接二连三做了如此奇怪的梦。
他闭上眼睛,坐了大约半分钟,等待完全清醒过来才站起身,看着天空,算了算这雨大概什么时候会停。
应该不会下太久,又过了半分钟,达西得出结论。
他拂了拂手中那本书上被雨水打湿的封面,想着刚才的梦境,心情有些复杂地望向远方。
然而这一望,就立刻望出了问题。
他在相隔数十米外的另一座亭子里,看到了那道他万分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梦境里两次,挥之不去。
伊丽莎白·班奈特小姐?
她为什么会在尼日斐庄园里?
难道这是他做梦做出的幻觉,或者这其实又是另外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