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是去麦里屯的时候,马车恰好经过尼日斐庄园;马车恰好经过尼日斐庄园的时候,轮胎恰好坏掉。这样他就能理所应当地拜访他刚刚决定的未婚妻——噢不,暂且还只是爱慕之人——宾格利小姐,与她一起聊聊卡苔琳夫人是一位多么尊贵,多么优雅的贵族。
这样一来,柯林斯想,他们会发现彼此间有许多共同话题,有非常契合的性格,还有相同的仰慕对象。然后用不了几天,准确的说是在下周二尼日斐庄园舞会的时候,他就会向宾格利小姐求婚。再然后两人一起返回哈德福郡,在共同仰慕对象卡苔琳夫人的祝福下,迈向婚姻的殿堂。
一晚上的时间,足够让柯林斯幻想出未来五十年的夫妻生活了。他们男主外女主内,他在教堂布道,宾格利小姐在家打理小房子。当然,大约再过十几年,他们就可以接手浪伯恩的财产,到时候宾格利小姐——哦不,是柯林斯夫人可能要多忙一些。
不过不管再怎么忙,每周都要访问罗新斯花园两次,花上至少十小时说恭维话。有了柯林斯夫人在家里帮他排练,他以后奉承卡苔琳夫人的水平绝对会更上一层楼。
这真是多么美妙,多么完美。
……
柯林斯做了一个美满的梦,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
马车是宽敞的两排六座,质量上乘,车夫雇佣自麦里屯有名的车行,水平优异。他的愿望毫无意外地落空了。
更加让柯林斯气愤的是,在马车离开班府不久,他听到伊丽莎白请求车夫绕道去卢卡斯庄,为的只是接一位女士。
为什么不是去接宾格利小姐?
柯林斯满脑不满,直到见到这位相貌一般的小姐时,才自以为有了答案。
她看上去已经二十七八岁,过了小姐美丽的年纪,面色发黄,也没有表妹们的青春朝气。女士们常常喜欢借别人衬托自己的美貌,他想面前的这位夏洛特·卢卡斯小姐就有这样的作用。正如卡苔琳夫人不喜欢访客穿华丽的衣服一样。
他不觉得这样的心计有错误,恰恰这让他更加倾慕于宾格利小姐了。
表妹们是万万不敢与美丽动人的宾格利小姐同行的,柯林斯想,因为浪伯恩没有一位别的小姐可以比得上她。
思考至此,柯林斯自以为通透地打量了马车上的五位小姐一番,然后第一次反常地没有唧唧呱呱高谈阔论,而是扭着鼻子望向窗外,假想着下一次与宾格利小姐相遇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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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特礼节性地问候愚蠢的先生后,便没有再搭话;柯林斯显然也对这位相貌平平的小姐不感兴趣。
伊丽莎白暗暗观察两人一分钟,发现没有任何眼神交流或碰撞,悄悄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好友嫁给柯林斯,所以出此之策,提前“安排”了他们见面。
夏洛特是一位善良聪明的小姐,看事情常常非常通透,有自己独立的观点,却没有透彻到大智若愚的地步。再加上因为出生的限制和外貌上的缺陷,使得她的这些内部优点不被发掘。
久而久之,她就被物化为只拥有五百镑嫁妆的丑女,自身也因为这些外界的反映而无力,对未来不抱太大希望。而无力感会彻底腐蚀一个人[1]。所以上辈子她即使毫无感情,也会选择嫁给柯林斯。
讽刺的是,婚后夏洛特最喜欢自己的屋子,因为那里没有她愚蠢的丈夫。那时候再想要改正错误,重新选择,就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既然重新来过,伊丽莎白还是希望夏洛特能够在屈服于命运之前,多多见证柯林斯愚昧无知之处,看得再透彻一些。她真心祝福他的愚蠢可以让她不要升起与他共度一生念头。
现在看来,柯林斯总是把“愚蠢”表现得非常到位,值得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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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到达麦里屯的时候,丽迪雅眼尖立刻在街头发现了丹尼军官。
只是她非常反常地没有立刻不顾礼仪去招手,而是更加不顾礼仪地,拉着吉蒂鬼鬼祟祟地跑到对面的铺子上去。借口买东西的名义,偷偷望向那边。
伊丽莎白一看,就立刻知道了缘故。
原来丹尼军官不是独自散步,他今天身边跟着一位风度翩翩的陌生人。当然,伊丽莎白对这人绝不陌生,他抢了自己的妹妹,还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这样的仇恨,她两辈子都不会忘掉。
不过报仇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再说她现在也没有想到事宜的办法,所以静待其变暂为上上策。
伊丽莎白静观其变的时候,丽迪雅和吉蒂已经和丹尼先生与他朋友碰上了面。
“丹尼先生!”丽迪雅兴奋地挥了挥手帕。
“丽迪雅小姐!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我的朋友,乔治·维克汉姆,他是今天刚刚从城里过来,已经被任命为团里的军官了。”
不得不说,维克汉姆自少年时期起,游离于小姑娘之中从不失手,是很有底气的。他长了一张极为漂亮的脸蛋,迷人的桃花眼配上蔚蓝色的眼眸,就像一汪大海一样吸允着灵魂。眉目清秀,身材魁梧。红白色的军装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一样,十全十美,挑不出一丝毛病。
更加可怕的是,他对于撩拨少女的技巧掌握得十二分的完美,温文尔雅,谈吐风趣,再无聊的话题到他嘴里也能说出一番乐趣。
就像现在,他的眼睛如同看向猎物般瞄准了伊丽莎白,因为依据判断,这位小姐可能最具有勾引的价值;但身体依旧非常得体地应对丽迪雅和吉蒂的问候,直到伊丽莎白、简和柯林斯向他走来。
“丽迪雅小姐,请问可否把我介绍你的家人?”维克汉姆非常礼貌地问道,他很懂得察言观色。
“好吧。”对于姐姐抢走维克汉姆的关注,丽迪雅有点失落,“这是柯林斯表哥,这是我的两位姐姐简和伊丽莎白,这位是夏洛特·卢卡斯。”
“乔治·维克汉姆,在军团担任末职。”
他的脸上很自然地露出了一副不得意却又洒脱的神色,眼睛认真地望向伊丽莎白。如果是一般的小姐,怕是很快就要陷入他的苦肉计中,询问他这番不得意的原因,然后给予同情与爱怜。
可惜,伊丽莎白是一位深刻了解他是怎么坏到骨子里的过来人,她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她冷淡的态度更加激发了维克汉姆的征服欲,然而正当他想要进一步撩拨,话语权却被一旁的柯林斯抢走了。
“乔治·维克汉姆?”柯林斯抬了抬下巴,像是在确认什么。
“柯林斯先生?”
“像我这样身份的人不应该和你说话,但上帝赐予我善良,我还是得屈身提醒你一句,像你这样劣迹斑斑的人,请不要打扰我的表妹们。”
“抱歉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柯林斯先生,请告诉我这样荒谬的消息来自何处,我必然会向你证明我的清白。”他装得非常谦卑,就像一位无力的受害者。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 这一段对于夏洛特的探讨,是今天读村上春树《1Q84》时候联想到的。《1Q84》原文为:这绝不是丧失童贞之类的表面性问题,而是关乎人的灵魂的神圣性。谁都无权粗暴地践踏这份神圣,而无力感会彻底腐蚀一个人。
第24章 愚昧VS伪善
说起要博得女性的青眼,柯林斯先生遇到像维克汉姆先生和军官们这样的劲敌,真变得无足轻重了[1]。
所以对于维克汉姆的质问,柯林斯只是得意的摸了摸自己的大鼻子,罕见地没有夸夸其谈,而是将把柄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因为他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况且这样的神秘感会更加让对方忌惮。
无疑,这一举动效果显著。
当柯林斯跟着丽迪雅与吉蒂表妹踏入克里夫兰帽子店时,维克汉姆特意落在后面,和伊丽莎白、简与夏洛特同行。
“伊丽莎白小姐,恕我直言,柯林斯先生弄得我有些莫名其妙。”维克汉姆苦笑,“若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那么我一定会亲自赔罪的。”
维克汉姆这话一说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让人很难不心生怜悯,从而好感由生。可惜有上辈子经验在先,这招对于伊丽莎白不管用。她只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他是个技巧高超的骗子。
三位女士没有接话。
维克汉姆见姑娘们没有承接他的“歉意”,加上心里本就有鬼,于是主动问候了柯林斯的来历。
罪犯撞到枪口上,可不怪伊丽莎白揪住不放了:“柯林斯先生来自哈德福郡,是卡苔琳·德·保尔公爵夫人提拔的教区牧师。”
“卡苔琳夫人?”维克汉姆脸色瞬间一白,他吞吐地问起柯林斯先生来到麦里屯多久。
“今天才是第二天,维克汉姆先生。”
听到这样的回答,维克汉姆脸色好看了一些,他试探地说道:“真是出乎意料,我大概知道他对我的敌意源自何处了。我的父亲生前是卡苔琳夫人姨侄家中的管家,所以我从小就和他们有特殊的关系。”
他说得虚虚实实,知晓信息不同程度的人会有不同的判断,他也正好据此推测出对方知道多少消息。
“特殊关系?”简顺着他的话问了句。
看来眼前三位小姐,包括说他劣迹斑斑的柯林斯先生其实并没有掌握多少信息,维克汉姆掂量着,他也觉得过去的那件丑闻,重视名誉的达西一家与德·保尔一家是不会逢人就谈的。
有了这样的判断,维克汉姆放下担心,继续着他的表演:“是的,特殊关系。受尽亏待和无视,我几乎没有任何价值。”
他的表演炉火纯青,但在知道真相的人面前却漏洞百出。伊丽莎白并未如他期待继续询问,而是走向一个柜台:“这顶帽子好不好看?”
“抱歉,伊丽莎白小姐,你不能信任我,我对帽子一点都不了解。还有丝带,我对丝带也是完全糊涂[2]。”
谦虚使人显得更加高大——这招百用不腻。常常小姐们反而会认为“只有完全自信的人才会如此承认”,从而对他更加高看一等。
因此,维克汉姆说完后便耐心而认真地看着对方,等待伊丽莎白小姐命运注定的回视。
然而伊丽莎白看都没看他一眼:“没有关系,维克汉姆先生。我没有想要询问你的意见。”
“那你一定就是在问我啦,伊丽莎白表妹。”柯林斯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作为在场唯二的男性之一,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无厘头的自信,“不过维克汉姆刚才承认得太对了,他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这点很有自知之明。”
伊丽莎白:“……”
维克汉姆:“……”
柯林斯品味比不上阅女无数的维克汉姆,但他的自大程度确是对方远远触之不及的。
“伊丽莎白表妹,你这是为舞会准备的帽子吧?我都劝告过你啦,你不必为服装花心思。就像我每次去罗新斯花园的时候,总是会穿得朴素一些,因为华丽的衣装只有主人才配。”
柯林斯从伊丽莎白手中夺下那顶浅黄色点缀风信子的帽子,从一侧拿出一顶素净的白帽:“就这顶吧,伊丽莎白表妹,我看这顶非常合适。维克汉姆,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你不同意我的眼光?噢,没有关系。因为本来你就对帽子一窍不通。”
伊丽莎白:“……”
维克汉姆:“……”
伊丽莎白突然发现,柯林斯在场的时候,维克汉姆插不上一句话。自恋狂先生的喋喋不休在这样场面上竟然成为了优点。
因为维克汉姆说话绵里藏针、针针到位,但这样的伎俩需要聪明人去理解,去深挖背后的含义,去陷入他的圈套;而柯林斯恰恰是那个活在自我世界里,无法理解别人的人。他只听得懂字面意思。
所以,维克汉姆的伎俩在柯林斯的愚蠢面前,就像是对牛弹琴,丝毫不起作用。甚至他装出来的温文儒雅也快被这位愚蠢的先生击碎。
柯林斯先生可真是维克汉姆的天敌,伊丽莎白得此结论。想到这里,她略微觉得手上被柯林斯替换的素净白帽,顺眼了许多。
“伊丽莎白表妹,你猜猜我刚才碰到了谁?”柯林斯的声音只停顿了三秒钟,又继续响起。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但这丝毫不影响柯林斯继续说下去。
“宾格利小姐!哈哈,宾格利小姐也在这里挑选帽子。我想这真是天意。她非常礼貌的询问了我的建议,我也给她挑选了一定漂亮的绿帽子。她今天穿着明亮的红色,这简直是太配啦。”
伊丽莎白嘴角抽了抽,然后就看到柯林斯自己也拣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戴在了自己发丝并不浓密的头上。
“就这顶啦。她说她的哥哥和达西先生再过一刻钟就来店里接她,我立刻决定戴着这顶帽子迎接。”
“达西先生?”伊丽莎白愣愣地重复了句。她忽然想起昨天临走时,她说的要去镇上陪丽迪雅选帽子。
这么巧?
“达西先生?可是菲茨威廉·达西先生?”在柯林斯的“打压”下,维克汉姆第一次开了口。
“正是尊贵的达西先生。”柯林斯得意地说。
维克汉姆看他的反应,正式确定了他并不知道那件丑闻,当下放下心来。
“达西先生来这里多久啦?”
“快一个月了。”柯林斯说,“噢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询问了。维克汉姆,你是怕见到达西先生吧?卡苔琳夫人曾经提到过,你原先是一名牧师,但因为品行太差,被达西先生开除了。表妹们,你们一定要听听我的话,这样的人不值得来往,因为你们把他当朋友,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上班府上去偷东西呢。”
不,他做了比这更加让人气愤的事情。伊丽莎白暗暗念道。
维克汉姆脸色不太好看,但他常年的经验还是维护住了他最后的一份风雅:“柯林斯先生,请不要随意评判一个人。我的父亲曾是达西先生的管家,说起这方面,谁也没有我知道的确实。”
“据我所知,达西先生是德比郡的一位大财主吧?他看上去不是一位容易相处的人[1]。”夏洛特问道。
“是的,他的财产非常可观,每年有一万镑的收入。他究竟是讨人喜欢还是讨人厌,我可没有权力说出的我的意见。我认识他太久啦,做不到大公无私[1]。”维克汉姆说道。
柯林斯急忙接话:“维克汉姆,你这么清楚达西先生的财产,难怪觊觎已久啦。卡苔琳夫人说你不是好人,我觉得也是,却没有想到你们有着这样的关系。现在看来原来是彭伯丽庄园出的内贼。不过你说你没有权力评论达西先生,那可真是太对啦。因为以你这样的身份,本来就没有什么资格。”
维克汉姆脸色一红一白,仅存的风雅也保留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