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道:“并未听见或是看见什么,但似乎有闻到一股气味。”
另一人道:“小僧也一样。”
展陆猜测道:“迷药?”
流居崖道:“可能辨出是何气味?”
两名僧人对看一眼,面露难色:“小僧才疏学浅,那气味非常特殊,无法辨别其中药物。只是记得气味微苦却有回甘,且不同于普通迷药令人闻见困意上涌,而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失去神智,并不困。”
兰颐转头看向沉思的流居崖:“流庄主可了解这等迷药?”
流居崖思忖了片刻:“有倒是有,但听上去并非中原一带可产之药,难以寻觅出处。况且,现场并未留有任何痕迹,难以断定来者究竟用的哪一种。”
兰颐沉默。
三思出言问道:“敢问当时二位各自在什么位置?”
两名僧人指给她看。
他们二人一人守在门外,一人在门内。门外的那位坐得略偏,若是贼人从门进来,倒是可以避开,但门内那位是紧靠着两扇门中间的开缝坐着的,若是要从门走,里面的人必然会被推开。
而这间屋子的所有窗户都上了锁,屋顶亦完好无损,没有侵入的痕迹。
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先用迷药将守门的两位僧人迷晕过去,再大大方方地从门口进来。而进门时必然推开坐在里侧的僧人,后者很有可能被推倒在地,只是因为被迷晕了而毫无知觉。
三思看向那位坐在门里头的僧人,问道:“大师醒来时自己所在的位置与前一夜是否有变化?”
僧人回忆了片刻:“不曾。”
“这就奇怪了。”三思托着下巴思忖,“此处门窗都未遭到破坏,窗户都从里面牢牢地栓好了,倘若来人是从大门进来再出去的,那么他是如何将这位大师放回两扇门之间,并且从外面关上门的呢?”
虞知行明白过来:“这么说,从门口进出基本是不可能的。”
“但其他地方也都检查过了,没有出入痕迹。”广虚道。
三思:“意思就是,这屋子除了失踪的莲和璧,没有任何一处有变化?恕我直言,贵派房间里的这些大大小小的锁实在做得很结实,晚辈实在不信有人能在这间屋子里做到不动锁就能进出——房顶可检查过了?”
僧人回答道:“都看过了,没有异状。”
这若是在其他场合,三思估计要问一句是不是监守自盗,但在看见普鉴住持那张脸的时候,将话咽回了肚子里——如果真存在这种可能,这话也不该是她来问,兰颐那脑袋瓜子肯定能想得到的。
普鉴虽然脾气不好,却到底是活了这么五六十年的人了,这些晚辈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三思脸上表现出的想法自然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未等任何人发问,他便自行道:“他们二人皆是贫僧座下弟子,十足可信。”
屋内陷入沉默。
流居崖显然对那药比较感兴趣,问道:“二位在失去意识之前闻见的那气味,醒来之后可还闻见了?”
二人皆摇头。
三思忽然灵光一闪,与此同时,岑饮乐也看向她。
“你去闻闻看。”
三思上前一步:“冒犯二位,晚辈天生嗅觉异于常人,二位可否允许晚辈一试,若有残留之味也未可知。”
普鉴的眉头一直皱着,听了这话看向岑饮乐。
岑饮乐道:“不如让舍妹一试。”
广虚:“请。”
三思走上前去,微微凑近那两位僧人。
和这屋子里一样,他们的身上也有浓浓的檀香。
三思微微蹙眉,再靠近了一点。
还是檀香,以及洗过的衣袍上的皂角味。
她皱着眉推开,摇摇头,无果。
一直在沿着屋子边缘踱步观察线索的高倚正出声道:“此事不合理。三思说的不错,这间屋子四面八方的防守都很严密,不可能不破坏任何一道锁进出,且不留下半点痕迹,要走只能走大门,但这位大师又说自己的位置并未挪动过——这世上总不会有穿墙之术罢?”
“这……”那两位僧人面面相觑。
广虚大师的胡子都愁得长了点。
“还有一种可能。”一直没说话的虞知行忽然出声,迎着在场诸人的视线,吐出一句话,“那人根本没走。”
此言一出,空气似乎都寂静了一瞬。
展陆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背后的长棍,脖子后面的汗毛竖了起来。
三思也被这话吓着了。房中有一个看不见的人,这个猜想委实堪称民间经久流传不衰的十大经典恐怖故事之一。
兰颐看向普鉴:“敢问大师,这房中,可有能藏人的地方?”
三思的目光已经落向四周摆放的两个柜子和四个箱子。
普鉴道:“打开看看。”
展陆走向其中一个柜子,虞知行走向另一个,各自握紧了兵器,一开,空的。
柜子里只有一些杂物,小的储物匣,有些玻璃珠子,香炉,木鱼之类。
三思暗暗松了口气。
看普鉴大师的意思,这间屋子应该没有暗室之类的地方,角落里几个箱子都挺小的,装下人恐怕很困难,唯二能妥善藏身的地方,也就只有那两个柜子了。
但这么一来又变成了无解的局。
就在她半喜半忧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气味钻入鼻尖直冲大脑,紧紧地勾住了她的思绪。
她蓦地将视线投向一个方向——
那里,虞知行打开了一只箱子,里面空空如也。
岑饮乐敏锐地察觉到了三思的变化:“怎么?”
三思快步走向那个箱子,虞知行错身让她靠近。
三思低声问:“你闻到了吗?”
虞知行同样低声回答道:“有一点,但……”
他没有把话说完。
三思看了他一眼。
他们之间的对话虽然小声,却没能逃过在场习武之人的耳朵。
展陆也凑过来,蹲下身,凑在箱子上方嗅了嗅:“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有一股气味,没闻过……很淡,这也太淡了。”他转头看向广虚,“师叔。”
广虚对那两位守门的弟子道:“你们二人可能分辨?与昨夜所闻见的气味是否相同?”
三思默默地摇了摇头。
果然,那两位弟子上前仔细嗅了许久,皆在对方神色中看到了同样的结果,起身回答道:“并非同一种气味。”
“等等。”一直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的展陆忽然出声。
第131章 谁欲话分陈年是非13
众人皆看向他, 只见展陆从地上站起来, 右手抬得高高的,像是在展示什么东西。
广虚大师眼神不太灵:“明一,你在做什么?”
“是头发。”展陆走上前去,将那根长到腰际的黑色发丝放到了自己白色的袖子上。
兰颐:“果然藏过人。”
岑饮乐:“那他是何时走的?”
众人面面相觑。
“只有一个可能。”虞知行道, “此人在房中藏了一夜根本就没有出去, 在天亮开门后才趁机逃脱的。”
广虚道:“发现莲和璧被盗后,我们进进出出,松懈防卫,确实有这个可能。”
“箱子里的气味有可能是那贼人随身携带之物的气味, 也有可能是其本身的气味, 与迷药的气味不同也实属正常。”展陆看了看箱子,面露难色, “但这人……也未免太小巧了。”
商邱皱着眉:“难不成是个孩子?但要说一个小崽子能有这等功力——”她冲着那匣子上被震断的锁扬了扬下巴,“——我是断然不信的。”
虞知行对他娘道:“体型小是必然, 但未必是孩子。”
三思道看了虞知行一眼,知道他心下已然有了与自己相同的猜测。
岑饮乐目光一动。
广虚道:“虞施主的意思是……”
三思道:“实不相瞒, 这味道晚辈曾经闻见过。”
普鉴的目光转向三思。
“花车游/行的第一夜,晚辈贪玩, 曾在一辆花车上滞留, 当时闻见了这个味道,但并未判明来源。”三思道,“那一夜登封城内死的人可不少。我与鱼头……咳,虞二公子曾目击一位红衣女童击杀衡山派少主等五人, 那女童在现场也留下了这股味道。”
兰颐道:“那一夜不止一人目击女童杀人。”
“这倒是能说得通。”商邱道,“倘若真是天山八羽,也都是修行了几十年的老妖婆了,能做到这些并不足怪。”
高倚正严谨地纠正她:“现在是七羽了。”
商邱翻了个白眼。
“而且……诸位有所不知,我与耿家三公子曾在城中寻香楼遭遇过一场不明刺杀。”思考了很久的三思最终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她先看了一眼岑饮乐,再看了一眼身体蓦地绷紧的虞知行,最后看向坐在正中央的普鉴,道,“当时没怎么记起来,但现在回想,在寻香楼倒塌之前,我也闻见了这个味道。”
高倚正脸色变了好几次:“你怎么不早说!”
三思低着头瞅他:“我这不是忘记了么……”
岑饮乐捂住额头。
商邱从坐的箱子上站起来,金扇子在空中恶狠狠地点了两下:“你们俩!”
虞知行:“……”
关他什么事。
兰颐看向在场的两位少林方丈:“住持,此事原本只是关系莲和璧,但若牵扯到那晚城中的命案,少林便无法独善其身了。”
广虚连连叹气。
“少林可派人加强城中守卫,但并不如碧落教与明宗见长于情报。”普鉴终于发话,“中原人对天山七羽少有了解,其此番入中原,隐匿得极为成功。若要从其身上下手,还需要仰仗诸位。”
兰颐道:“不敢,略尽绵薄之力罢了。事关圣物,我碧落教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的。”
高倚正:“明宗亦然。”
寺外传来鼓声,谈兵宴已经开始了。
诸人商量了一番接下来的动作,各自散去。
虞知行看着三思被高倚正拎小鸡似的拎出去,望了望高倚正漆黑的脸色,心想若非此刻有太多外人在场,严厉的高掌门估计要揪她的耳朵教训了。
商邱走过来:“怎么不一起?”
“一起?”虞知行的视线还落在三思那边,“今日不一起。”
商邱看了眼自己儿子的神色,倒是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便不深究:“那你就老老实实给你娘我坐在那儿当根桩子,不准出去惹事。”
虞知行从这话里听出了意思,眼看着他娘就要伸手来揪自己的耳朵,连忙道:“冤枉,您何时看见我在外面惹事——这段日子的祸可都是三思惹的,与您儿子无关。”
“嚯,篓子倒是抖得干净。”商邱嘲讽地笑了一声,“你看你出息的,在大街上被人追逼着才敢跟人家讲明身份,我要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怂货,就该把你塞回肚子里重新生一次。”
虞知行一脸正经道:“倒也不是不行,但您不觉得这样我同三思的年龄就差得有点大么?当然,您若是不在意,我肯定也不在意的,就怕三嗷嗷嗷——”
展陆看着那仪表堂堂的虞二公子被他娘揪着耳朵提走了。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师叔。”展陆也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两位师长。
“二位师叔是在担心天山七羽吗?”
广虚道:“天山七羽的武功再如何高,都只是七个人,成不了气候。”
展陆疑惑:“那究竟是因为……”
“自从天山七羽叛出迷踪谷后,从未有人听说她们现身中原。她们身后究竟是何人委实值得推敲。”
展陆道:“您是认为有人在针对少林?”
广虚叹气:“二十年前有夏侯家,如今又有……”
一直坐在那儿的普鉴开口:“师弟。”
广虚住了口,施了一礼,出门去了。
普鉴向展陆:“为何还不走?”
展陆关上小厅的门。
普鉴看着他的举动,感到了一丝不寻常。
“师叔。”展陆走近,压低声音问道,“师父的遗书您放在何处了?弟子查到一些线索,但不知是否与师父有关,弟子想……”
普鉴凝视了他片刻,然后缓缓地撑着法杖站起来:“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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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思随着高倚正和岑饮乐来到了明宗的观看席上。
她头一次在这样的场合以名门弟子的身份坐着,见有些人视线扫过来,或是若有若无的议论和打听,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但开始认真看比武之后就进入状态了。
虞知行坐在西北面隔他们不远的位置,看起来也在认真看台上的比武。
耿家的席位在他们东北面。
从这个位置看,整个场面比昨日都更加清晰。
耿琉璃今日果然没有来。
卫三止……好像也不在。
奇怪,明明早晨是一同出发过来的。
三思在全场目之所及处扫视了一圈,没能找到那醒目的招展和道袍,但并没有太在意,毕竟人太多,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从少林出来的路上,她向岑饮乐说了当时当着众人的面没说出来的事——那箱子里的味道,不仅与当初在街市上闻见的一样,而且与昨夜耿玉瑾带来的耿琉璃所服药物一模一样。
虞知行当时打开箱子时想说的估计也是这个,但他的想法和三思一样,认为这件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高倚正对于她这种独自行事的作风非常不欣赏,坐下前还剐了她一眼。
三思抖了一下。
擂台上,明湖派一名弟子上台挑战第一百二十五名,对手是金玉堂的人,仍旧是那一身别具一格的土黄色短打,只不过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的时候没那么像沙尘暴了。
岑饮乐道:“从现在起,你不准一个人出门。”
三思眉毛一竖:“为何!”
“叫你闯祸。”
“祸又不是我自己闯的,是它自己找上门来的。”
“那就怪你自己怎么这么能招祸了。”岑饮乐微笑,不为所动,“反思一下自己,祸事为何偏偏找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