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霖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却依旧不肯闭眼,只死死的抓住她的袖子,怎么会,他能当上皇帝是因为他运筹帷幄,是因为他雄韬伟略,是因为他才是真龙天子,怎么会是她的功劳,怎么会是她的相让……不是的,不是!
第57章 愿入天牢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看着宫人惊恐的睁大双眼,看着禁军守在殿外刀剑在手却不知所措。
她手中匕首染血,人却坦然自若,伸手将苏霖沾上的的血迹在他的龙袍上擦拭干净。
“来,镣铐枷锁给我戴上,本王随你们去天牢。”她扔了手里匕首,微微抬手,平静无畏。
禁军队长哪敢上前,只吞了口水,踟蹰不前。
“我来。”
练戈接过镣铐,上前两步一礼,毫不迟疑的锁了上去。
“殿下请。”
他拱手,不动声色敛眸。
姑苏亦水起身走在前边,一步一步,从容不迫。
她在哪里并不重要,这局棋已动,她只需静观其变即可,入了天牢又如何,一样不影响她得到想要的。
天牢不与寻常牢狱相同,设在地下,暗无天日,阴冷潮湿。
姑苏亦水环视了四周,坦然自若的坐了下来,拖了“哗啦啦”的镣铐,摆了摆手。
练戈蹙眉,扶剑一礼,吩咐人道:“去告诉牢狱司,该怎么做让他们想清楚。”
言毕,他转身离去。
姑苏亦水调整了镣铐锁链,身下的石头倒还算干净平整,那破絮黝黑的床褥她实在是不想碰。
她难得无所事事,落得清闲,忍不住整理了近来发生之事,一切都还是一团迷雾,尚未清晰,这让她忍不住动摇,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查清楚了,只能按照原来所设定的计划,一步一步,走向死局。
沉闷的牢狱中气息一乱,幽暗灯火下一道身影如鬼魅,悄无声息落在牢门一侧。
姑苏亦水抬下颌,微微一笑,“阿幻,怎么跟来了?这里脏乱,回去等我。”
销幻只是缓缓抬眼,一言不发的立在原地,笔直而沉默。
姑苏亦水不再劝说,只一叹,靠墙浅眠。
千里之外,承国紫机殿内人影成双,一局棋杀机暗藏,风波诡谲。
叶宸枫伸手落了最后一字,黑子一落,胜负已分。
“兮疑,你输了。”他指尖叩在案面上一声闷响,风云落定,再无回寰余地。
“师兄。”凤兮疑蹙眉,一颗白子握在手心,用力克制自己,“贸然出兵,实非上策,万一有诈怎么办?臣请陛下三思。”
他原以为师兄不过是一时执念,不料竟走到如今的局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值得师兄冒着被成为众矢之的的风险相护,明明可以再等等的,这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就为了三年前的那个人吗?
“愿赌服输,朕给过你机会了兮疑,输了就要认,下去准备吧。”叶宸枫缓缓抿了口茶水,不容置唆的摆了手。
凤兮疑泄气的松开手中白子,起身一礼而去,师兄的决定向来不会被旁人左右,便是给了他选择的机会,他又怎能可能赢得了师兄呢?对于师门来说,师兄就是传奇,是可以与师父们比肩的存在,远在云端之上,凡人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叶宸枫抿唇,一抹笑意冷在眼底,藏在云淡风轻的神态中,不动声色,了如指掌。
凤兮疑的心思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他的病态仰慕,他自然看的清楚,只是不愿理会罢了,在他面前除她之外,其余皆为局中棋子,手下傀偶。
第58章 成大事者
三月春风格外柔情,如同一杯陈酿的酒,醉人不倦,他手中是宿衣传来的书信,关于她的事,他总要了如指掌才行。
拆了火漆密封,他有些无奈的蹙眉,怎么就又闹到天牢去了,她总能做出让他意外的事,不肯安生。
他想做的是她的依靠,是她遇到困难第一个想到的人,而她却永远不会信任别人,若他不主动招惹她,恐怕她一万年都不会想起他,直到白骨黄土,这份情意永远埋葬,依旧还是陌路殊途。
按信中所讲她应该暂时无碍,寅帝猝然离世,抚国必然生乱,她身在囹圄无暇顾及,倒也正好躲开是非,此时出兵事半功倍。
“陛下。”怀济捧了拟好的圣旨,低头平举而上。
叶宸枫伸手接过,一方玉玺,沾了鲜红印泥,落子无悔。
八百里山河狼烟,江山旧新,无非是弹指一挥间,岁月峥嵘。
怀济再领了圣旨,匆匆而去,烽火一燃,燎原之势,他追随陛下这么多年自然比旁人更了解些,国师以为陛下乃是被三年前的执念蒙蔽双眼,冲动行事,他却深知实则不然,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左右得了陛下,自从登上帝位的那天起到如今,十年磨一剑,关山亦敢平。
当年啊,那一柄匕首,沾的是至亲之血,一念之间,从此后便是皇权不归路,孤家寡人。
这么些年,谁都不敢说看得懂陛下的心思,但他知道,自从睿献皇后去了之后,陛下便被困在了逃不出的梦魇中,心有枷锁,承了所有人的责任一肩挑起。
李光接到密令的时候喜极泣泪,激动的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首领,怎么了?”黑衣人按捺不住好奇心,探头探脑的从暗处走出。
李光抹了一把泪花,宽慰大笑,更是意气风发,道:“好,果然苍天有眼,少主他想起来了,这密令真是久违啊。”
四年了,少主当时入皇陵的场景历历在目,少主失忆了四年,他们便潜伏等待了四年,骤然闻此喜讯,他怎能不喜极而泣。
黑衣人亦是惊喜,眼睛都亮了几分,急迫道:“少主说了些什么?”
李光握紧手中密令,神色决然铁血,锁眉凝眸,“入抚国,图三百年欲成大事。”
黑衣人神情期翼而怅然,近乡情怯,三百年的计划终于落入了实际行动之上,让人热血沸腾又惶恐不安,能成功吗?一定要成功啊,浪费了四年时间,大家都等不起了。
李光将他神情看入眼底,郑重的拍了他的肩膀,神情肃穆,“阿槐,我们要相信少主,他可以做到的,他一定会带领大家光明正大的站到天下人面前,告诉世人我们是谁,重新开创曾故去辉煌。”
黑衣人目光中燃起了火焰,缓缓一笑,“抚国就是我们曾经的故乡,三百年前也是这九州最繁华的地方,母亲死前曾说,要我将她的遗体火化,有朝一日重回故土,将她的骨灰撒入秦河,我相信,这一日,不会太远。”
李光沉吸一口气,释然一笑,“阿槐,放心,我们的付出一定会有回报。”
三百年已是四代人的轮回,一个王朝都已经湮灭,而信念却根深蒂固的植在他们每个人的心上,灵魂深处,至死不渝。
而代价,总有人要付出牺牲,令人心痛却也无可奈何。
代价,别人有没有尝到不清楚,姑苏亦水却是感触深刻。
天牢内潮湿阴冷催快了蛊王的苏醒,千万只蛊虫噬咬骨髓血肉的痒痛足以让任何人溃不成军,她一动也不敢动的闭着眼睛,咬紧牙关,唯恐一个忍耐不住发出声来。
这样的后果早就在意料之中,从她决定杀姑苏东昊之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准备是一回事,真正痛在身上还是让人难以想象。
时间比任何时候都要缓慢,煎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嗡嗡乱窜,电流般划过全身,她一双眼眸慢慢充血深红,体内阴阳两息紊乱,此消彼长,缠斗不休,她就像是身在冰冷海水与沸腾火山的边缘,进退维谷,生死不能。
她极力的稳住至阴内息的躁动,不敢多想,若是此刻白了华发,必然难逃眼线,无端再生是非,少不得有不开眼的要借机生事。
销幻缓缓俯身,伸手欲探她体温,却被她猛的躲过,落了个空。
第59章 绝不收回
姑苏亦水一退间不由自主滑落石面,身下遭乱的枯草潮湿,腐败的闻到刺鼻,她极力稳住心神,摇头示意销幻不必担心。
销幻碧色眸眼微敛,一抹波涛骤聚又散,缓缓收了手,如同收了放纵的心思,收了不该有的犹疑,收了心,握紧,捏碎,从此后,大道独行。
一刻钟,她额头细密汗水滑落,喘息了两下,重新坐在石面,双手仍有些微微颤抖。
“谁来了?怎么如此吵闹?”姑苏亦水蹙眉,牢狱之外的嘈杂声音隐约,何时天牢也如此热闹了。
销幻敛眸,摇了摇头。
“不认识。”他惜字如金,答道。
姑苏亦水也不再多加追问,摆手示意他藏起来。
销幻能留着必然也是练戈与牢狱司打过招呼,只是到底不该让外人见到多生是非。
销幻思索片刻,踱步找了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刑架轻松遮挡了身影。
姑苏亦水不欲多想,筋疲力尽,锁链沉沉落地,闭眼休息。
不远处几声争执转瞬湮灭,有脚步接近。
“阿雾。”
姑苏亦水倦然抬眼,不用看也知道了来的是谁,她锁眉,声音略有喑哑,“回去吧,我没事,不必再为难下边的人,局势不稳,莫要再生事端。”
素泠玉黛眉微蹙,颦颦动人,她水眸焦灼,“我放你出去。”
姑苏亦水摇头制止了她的动作,一叹道:“泠玉,没有人敢对我动手的,你自扶持太子安稳了朝堂,其余之事不急,可徐徐打算。”
素泠玉却抿唇,望她苍白面色,一颗心沉入深渊没有着落,“不。”
这世间最可怕的是什么?是执念,冥顽不灵,固守己见,这些东西没有人比姑苏亦水更清楚,所以更不知该如何劝她放下。
“泠玉,为自己活,放下吧,我不爱你。”姑苏亦水正色望她,决绝冷漠,不留丝毫余地,这本就是不归之路,何必逼着她也成为疯魔之人。
素泠玉却只是缓缓一笑,顾盼之间,光彩动人。
“不,放不下,苏雾,你会爱我的,不是现在也会是以后,我会等着,总有这一天。”
“为什么不肯放弃?”姑苏亦水目光一冷,嘲讽一笑,不知是笑他人还是笑自己。
素泠玉转身,不再看她,纤细背影孱弱而倔强。
“我爱的是当年国公府内与父亲盟约时从容而笑之人,是比日光夺目,比星光耀眼,会弹琴下棋的少年,她杀人染血,她纵横朝堂,她被人畏惧,她来历成谜,可她会为我雪中煮酒,月下听风,那么大一个皇宫,数不尽的心机算计,可她会信我,会为我永远留着坤云殿的密道,给出去的心,融入土的水,要我怎样才能放下?苏雾,素泠玉的爱,给出去,绝不收回。”
她的时间永远停在了三年前的坤云殿,那里没有什么母仪天下的皇后,没有什么陛下太子,那里只有月下少年,红衣翩然,七弦琴上,她读懂了她的指下之音,染血的剑,淬毒的恨,直击人心的悲廖与落寞,从此后,如在幻境,不愿再醒。
“我走了苏雾,爱,控制不了,给了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她不曾回头,唯恐面对那冷漠的目光,决然离去,背影伶仃。
给了,就再也拿不回来了,姑苏亦水勾唇,光下阖眼,劝诫自己,所以啊,要受教训,爱?给不起的东西,就不要给。
第60章 一个人走
靖元三年,三月二十,乱糟糟的朝堂依然争执不休,乌烟瘴气一片,金纱垂帘后,一双凤头绣鞋,素泠玉枕臂屈肘,垂下的散发贴在鬓边有些痒,她神情困倦的一笑,下边的朝臣说的什么家国大事,她不懂也不感兴趣,但她却依然坚持着每天都要坐在这儿,因为只有她坐在这里,才没有人敢对皇室动手,对天牢动手,她就要守在这庙堂之上,绝不放手。
玉阶下,李寄指了原晋国公一派,气的眼睛都发直。
晋国公在时这些人贪图享乐惯了,三年前这些人中又不乏被夜王贬谪过的,如今抚国局势不稳,寅帝死因谁都不清楚,又怎么能一直空悬主位,可偏偏他们非要一口咬上夜王,喊着要细细查之,不可随意行事。
说到底不还是舍不得锦绣安乐的日子,却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时若无人安稳朝局,谁又敢保证三年前沂城战事不会重演,谁又敢保证不会再有第二个漠国攻城掠地,谁又敢保证……抚国还能出第二个夜王,所以,莫说寅帝死因难查,哪怕寅帝真是夜王所杀,此刻也不能困之牢狱啊,这抚国天下落在皇后一个妇道人家身上,太子殿下又不过满岁,大局危矣,大局危矣啊!
他一口气卡在胸间,心灰意冷,竟倒头晕死了过去。
“尚书大人!”
“李大人!”
“老师!”
一派之人神情一悲,团团围了过来,还有几人甚至与晋国公余党争执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上座,素泠玉沉沉蹙眉,冷冷抿唇,“诸卿安静,成何体统!将李卿家速速送往御医院,其余人都回去面壁思过,退朝!”
乳娘怀里的太子睡梦中骤然被吓醒,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珠子转了转,小嘴一瘪,嚎啕大哭。
众人跪地,眼观鼻鼻观心,匆匆撩袍退下。
大殿瞬间空旷一片,安静下来。
素泠玉伸手就着止落送来的手臂起身,按了按一团乱麻的额角,目光掠过苏容。
乳娘屈膝福身,一动不敢动。
“容儿近来好了不少,连哭声都响亮了起来。”素泠玉恍惚出神,伸手接过太子,轻轻拍抚几下,送还乳娘怀里,怅然若失一笑,转身而去。
她必然是喜欢容儿的吧,那般喜洁之人,肯亲自喂容儿喝药,真是难得啊。
止落扶她出殿,消失在长廊。
空落落的议政殿,乳娘抱了太子起身,疼爱的擦了苏容的泪水,抬头目光掠过帘外金碧辉煌的高椅,九九八十一条龙纹,神态不一,威不可侵。
她缓缓一笑,抱了苏容让他倚座在龙椅上,眸中有水光,摇摇欲坠。
“太子殿下,这该是您的位置,以后,您一定是我抚国最厉害的皇帝。”
她俯身,一个朝拜大礼,跪地,稽首,终于一滴眼泪,夺眶而出。
苏容蹬着腿眨眼,冲着下方“咯咯”直笑,小嘴咧开,眼睛眯成月牙弯弯。
乳娘抬头,亦是慈爱一笑。
“抱……抱……”
苏容口齿不清,含糊张嘴,口水流了下来,伸了两只小胳膊不安分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