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陛下的大臣们对本王颇不放心,既如此苏雾便先告退,不扰大家赏花兴致。”她拉起穆希,转身便走,背影挺拔。
叶宸枫负手,一步未动,没有追过去,也没有留人,只是目送她消失。
“兮疑,领人散了。”
他眸中有笑,温润如故,凤兮疑却听出了别样的意味,敛眸一言不发的俯身领人退去。
……
姑苏亦水毫不费力的带了穆希出了皇宫,幽深庭院,阿雀躬身开门。
“主人。”
阿雀欲言又止,目光掠过穆希,又看向姑苏亦水脸色,悄无声息退去。
“姐姐。”穆希再次开口,站在庭院中身影单薄的可怜。
姑苏亦水只是蹙眉,“是穆后让你来的?”
穆希点头,“找到你,才能回去。”
姑苏亦水抿笑,抬眉,克制,拂衣,开口:“找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穆希踟蹰不前,袖中双手紧握发白,忍不住颤抖。
“怎么?”姑苏亦水看他只觉得刺眼,额头阵阵闷疼,扎针般难以忽略。
她冷笑,忽而不想再忍,一抹嗜血锋芒,“不愿意走,等我来送吗?”
“姐姐。”他触上她的目光,忍不住退后,腿脚一软瘫倒在地,袖中一物翻滚落出,露出玉色一角。
姑苏亦水拧眉,伸手掀开外层黄绸,四方玉玺,一掌大小。
她转身勾唇,半阖眼眸,静默良久,挥手扔向身后,面色覆霜。
“她让你来送这个?”
穆希惊慌失措,眼眶红红,兔子般怯弱的抱住玉玺,低头沉默不语。
姑苏亦水杀机一显,本来她并不打算理会这件事,天下熙熙为利而来,何必较真。
可既然利用到她身上,便是躲不开了,什么血脉至亲,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苏雾早就死了,死在碎雪殿的大火中,万劫不复。
“阿雀。”
她开口,冷然淡漠。
阿雀飞身而出,立在一侧。
“派人送他回去,这一路上,不许任何人接近他。”她无喜无怒,回身看向穆希。
“你可以回去了,让她来见我。”
姑苏亦水上前两步,扶他站好,眸中清寒一闪,勾唇一笑。
妖异敛眸,低音喑哑,“想要穆国帝位,就要好好听话,告诉穆后,她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
姑苏亦水没有再回皇宫,屏退了阿雀就入了房内,平复了紊乱呼吸,几声低咳,手扶藤椅。
从穆国皇宫出来后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只是当时无心深查,再后来苏霖的一封信,已经让她隐约猜到了些大概,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二者之间当真有所牵连,毕竟太荒唐了不是吗?
抚国的贵妃,穆国的皇后,谁能想到,抛夫弃子的抚国皇贵妃,一转眼就成了穆国的皇后,甚至成功隐藏了十七年无人察觉。
母妃,呵呵……
她仰面躺下,闭眼一抹笑意飘散,轻如早晨被吹散的薄雾,不过都是阴谋算计,若非她握了穆国十万军队,哪有千里相认这一说,可笑至极,难不成那女人以为拿了玉玺而来便会让她回心转意,相信这粗糙低劣谎言,跳下圈套?
利益当前,皇权在上,多少杀戮罪孽才能成全那一身的万人之上,为此兄弟阋墙,父子反目,若她当真如此天真,就走不到今天,所以啊,想要从她手里拿走一些东西,岂会这般轻易,你想要,就来见我,拿出诚意,才有机会翻身,仅仅一个太子,一块毫无意义的死物,在她眼中分文不值。
“叶宸枫,你未免太看轻我了,母妃如何,穆希又如何,你不拦住他们,我也不会受其所扰?这些东西,早就弃之敝履,留在了火海里。”
她想到他费尽心机让她避开穆国,甚至从不提及,一声叹息,低不可闻。
……
紫宸殿,怀济恭候殿外,察觉到陛下的异常,自觉噤声。
殿内,竞衣恭敬立在一侧,忐忑不安。
“何时朕的皇宫竟能任人随意出入了?”叶宸枫平淡开口,眼角眉梢,不着一丝温度。
竞衣俯首,“人是国师带来的,所以隐卫便没有阻拦,夜王……实在是拦不住,属下等不是她的对手。”
叶宸枫目光明灭,手中玉子“啪嗒”掉落案上。
“还是太慢了,要再快些才行。”
竞衣闻言一凌,深吸一口气,“属下遵命,必然不会再有下次。”
“他来了吗?”叶宸枫抿笑,一抹冷意似有还无,敛眸不曾抬眼。
“国师在殿外跪候听宣。”竞衣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言道。
“你下去吧,让他也回去。”
他平静如常,竞衣丝毫看不透其中深意,这是对国师既往不咎,还是冷落疏离?
“属下,遵旨。”
竞衣犹疑片刻,转身快步而去。
殿外,怀济拂尘一扬,凑近问道:“陛下何意?”
竞衣沉沉一声叹,“不见,请国师回去。”
阶下凤兮疑笑意微凝,云淡风轻起身,一言未发,拱手对他二人一礼,转身淡然离去。
怀济白眉微垂,摇了摇头,“都是命数,陛下的心思,越发难辨了。”
竞衣颔首,一笑而过,“我们只需听令就好,陛下的决定,从未错过。”
“是。”
怀济目光深远,飘向远方,似真似幻眯眼而应。
……
宁弦望着茶楼外连绵不绝的细雨,思绪也飞了出去,要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的做成这件事呢?
“宁使者,城主吩咐之事,难不成你都忘了?”鬼面人一闪而出,冷笑嘲讽倒。
宁弦闻言也不恼怒,缓缓一笑,“不急,有的是时间,缺的还是时机。”
鬼面人不屑一顾,神情冷厉,“到底是什么难道使者不清楚,城主虽下令让我们听你调遣,可不代表你能只手遮天。”
宁弦依旧沉静如水,微微抿唇,目光锐利,“你什么意思?”
“想必是使者在五公子身边待久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主人。”他眼底一抹冷光,一张惨白鬼面具越发瘆人诡异。
“使者别忘了,我们也不是死人,还能张口说话,若传到城主耳中,你可要好好想想代价!”
宁弦眸中笑意微凉,“既然你们已经这么迫不及待,本使自然不会阻拦,五公子的死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宁弦忠于的永远是隐凰城,那么,就开始吧,去找我们的盟友,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鬼面人眸中嗜血之色一闪,飞身而出。
宁弦居高临下透窗一览,望他消失的方向,抿唇如线。
“承国国师凤兮疑,可不要让人失望。”
一叶飘零,萎落泥土,雨依旧细密,水雾蒙蒙。
……
姑苏亦水昏昏沉沉挑亮灯火,已是夜黄昏,浑浑噩噩起身,夜风袭来,颇有几分寒意。
阿雀见灯火燃起,抱了成堆信件,推门而入。
“主人,隐凰城有动作了,穆国之机若不能把握住,只怕要功亏一篑。”
姑苏亦水蹙眉扫过被堆满的桌案,随意翻了两下,“此事急不得,欲速则不达,既然已经有人想要借我们的手,来争权夺利,何不顺水推舟,且等一等,看好戏登场,坐收渔利。”
阿雀挑眉,疑惑问道:“是穆后?”
姑苏亦水勾唇妖冶,不疾不徐翻过一页,“或许是她,或许另有其人,但都不重要了,这局棋,赢到最后一定会是我们。”
阿雀一向木讷的脸,竟难得一见的染了笑意,拱手而言:“主人只要控制住承国,轻而易举便可束缚住隐凰城的手脚,何愁不能得偿所愿。”
姑苏亦水目光冷了几分,笑意也渐渐飘散,“是,这就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人能阻止我们,拦路者死。”
“阿雀可有留意承国国师凤兮疑,此人颇不安分。”
她几分思忱,敛了眸光。
阿雀拧眉想了片刻,道:“此人深居简出,弼西宫便如同铁桶一块,三部之人很难打入其中。”
姑苏亦水冷声“嗤”笑,眸如深渊,不可观望,“既然冥宫之人接触不到,那就从别处下手,他怕什么,我就要让他看到什么。”
“敌人既然已经主动出击,自然要回以敬礼,不然怎么对的起这份高看呢?”
阿雀不解,“可我们接触不到他,该从何处下手?”
姑苏亦水抬眼瞥向殿外夜色,一抹暗光闪烁,不动声色冷了笑意,“皇宫。”
“我们动不得他,自然有动得了他的人在,若能借力打力,岂不省心。”
她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论是穆后还是叶宸枫,谁也不能阻止她的脚步,仇恨早已植入血液,根深蒂固,毁了隐凰城,杀了姑苏上清,一切都会结束,那才是解脱。
在此之前,谁都不能动摇信念,哪怕是她自己,亦不能,只有这样,她才能狠的下心去利用所有人,抓住每个人的弱点,一击毙命。
“主人难道不怕元帝察觉被人利用他?”阿雀眸中几分忧虑,总归放心不下。
姑苏亦水指下动作微顿,眸中笑意晦明莫测,“如他那般心思如海之人,若非心甘情愿,又怎么会给人利用的机会?既然他甘之如饴,本座又何必手下留情。”
……
第87章 杀机暗浮(四更)
东安寺,木鱼声声,青灯古佛,沉沉夜色里一切都是如此祥和,耸立在寺内一隅的玄石宝塔内,隐约有痛苦呻吟之声。
“寒太后,这倒刺鞭的滋味可好受?不如再来些有意思的。”禾衣蔑然扫过地下不成人形的寒太后,一把扔了手中铁鞭,缓缓低下身来。
“贱人,当年你不过是哀家膝下的一条狗,跪在数九寒冬中恳求哀家的时候,连畜生都不如。”寒太后冷眼相看,依旧是不可一世的高傲模样,鲜血自她额头滑落脸颊,疯狂大笑。
禾衣悲悯叹息,伸手抓了一把白盐晃在手中,冷笑起身,均匀洒落。
看着地下女人痛喊呻吟,撕心裂肺躲闪的狼狈之态,不屑一顾的转身。
“寒太后,报应不爽,天道轮回而已,我们跟随陛下多年来隐忍求存,为的就是今天,成王败寇,当年先皇和皇后如何死的,你受的这些苦远不及其万一,更不及陛下这些年来的万一。”
禾衣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将她抵在墙头,目光如刃,刮过她的全身每分每寸,冷冷一笑,宛如毒焰,“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绝不会让太后娘娘轻易死了。”
“贱人……贱人!贱人!他赢了,呵呵……不……”她一口鲜血喷洒,瘫软晕倒过去。
禾衣一脚将她踢开,转身走出,漠然离去,一切很快都会结束了,柳崇要死了,寒太后也要死了,多年恩怨,白骨黄沙一抔土。
活着的人,却要继续饱受折磨,带着刻入骨髓的痛前行,对于陛下和他们来说,何时又才是解脱呢?
她院中独立,抬眼间偶然掠过松下之人,怔然片刻,默然走上前去。
“死了吗?”竞衣蹙眉,望她问道。
禾衣幽幽一叹,“没有,陛下上次传过旨意,不许她死,我们又怎么敢逾越。”
竞衣眸中一冷,“快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禾衣眸中几分殷切问道。
“禾衣,不必心急,等她死了,你就可以回去了。”
禾衣沉吸一口气,略有失望。
“那陛下吩咐你来做什么?”她疑惑,水眸剪剪,飘了他一眼,“该不会是你相思泛滥,偷偷来见我的?”
竞衣红了脖子,目光飘忽,不自然别开眼,佯怒道:“谁喜欢你了?我可不像宿衣那没眼光的家伙。”
禾衣轻笑,“不打自招,到底来做什么的?”
竞衣低咳两声,板正脸色,“陛下命我找方丈取本医书。”
禾衣“咦”了一声,“是宿衣那家伙要的?”
竞衣摇头,道:“不是,是陛下要看的。”
禾衣眯眼不解,“怎么好端端的研究起医术来,陛下朝事堆积成山,哪有功夫看?”
竞衣摆手,“你只管去取便是,陛下做事自有道理,这不该我们过问。”
禾衣颔首,咽下疑惑,看了眼藏经阁的方向。
“那你跟我来,方丈就在藏经阁,要哪本你自去取来。”
她迈步走在前边,竞衣颔首跟上,去往巍峨楼阁。
……
弼西宫,栗梨打着哈欠在殿外守夜,脑袋栽啊栽,就这样便睡着了。
凤兮疑内室灯火昏昏,伸手挑了窗棂,转身坐了下来。
“多亏你们将穆国太子送过来,这局棋,才能继续下去。”他抿唇,伸手为桌案灯火罩上丹青灯罩,投下色彩斑斓,人也在光下显得光怪陆离起来。
“各取所需而已,国师记得我们的约定就好。”人影落在梁上,一张脸隐在黑暗下。
凤兮疑颔首,指尖一柄雪光照人的匕首,辗转摩挲。
“放心,人是你们的,我只要她再不能干扰承国。”
梁上人眯眼,“国师可要快些,莫要误了我们的事。”
凤兮疑不可置否,“自然是越快越好,放在眼下太久,真是碍眼呐。”
梁上人满意一笑,悄无声息退去,不了首尾。
凤兮疑指风一弹,头顶红纱掩下,千丝万缕,方圆之地,宛若迷瘴幻境,熏香飘过,诡谲中一抹幽凉。
脚下一踩,中间一方丹炉升起,九头蛇身,滚烫温度,“滋滋”直响。
“生死幽冥境,六道轮回途,一曰术,二曰法,三曰道,道法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