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含烟笑意愈深,眨了眨眼,将黑色布袋中的腐肉全部倒在身前,手中一柄匕首五指间来回上下飞舞,挑衅的瞪了它一眼。
秃鹫展翅徘徊半晌,尖喙一张,卷起一阵风,回身欲飞走。
姑苏含烟笑意眸中逐渐冷凝,怎么能跑呢?想逃便是找死,她匕首甩手一刺,带出一溜血花。
秃鹫哀鸣,失重跌在山石之上,一双灰色眼珠凶狠不在,只剩小心翼翼的戒备。
姑苏含烟飞身而下,一抹娇俏笑意,一手抓住秃鹫脖子,回身将它重重摔在碑石上。
“来,吃呀。”她隔着手帕将肉扔在它的嘴边,努了努嘴,收回匕首在手帕上擦了擦,将手帕随手抛下悬崖。
“可怜呀,小东西,以后我天天来喂你好不好?”姑苏含烟满意的看着脚下,拎起裙摆自碑石上跳了下去,回眸一抹笑意深冷。
“记得要来,不然,呵呵……”她抬手扶了扶鬓边头钗,粉唇含笑,一掠而去。
……
暗室之中,姑苏上清一身冷汗,面色苍白青筋暴起,越发显得狰狞,盘膝打坐,眸中血丝难掩,呼吸困难。
血,要血……
调动全身内息,勉强压制心头燥火,他缓缓闭眼……
若非当年急于练功,走火入魔,他又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都怪那人,才让他活的人不人,鬼不鬼。
如今他只能依靠着以活血养着的蛊王缓解痛苦,若不是她还有这点用处,他怎会容那孽种活了这许多年,甚至是乱了他的计划,卷弄风云。
恨恨拂袖,他起身出了暗室,高阁之上挥手招了人来。
“城主,有何吩咐?”鬼面人恭敬垂眸,喑哑而道。
“老三也该到了,你去催他动作快些。”他袖底握拳,眉心狠戾之色,触目惊心。
鬼面人暗中吞了口水,倒退三步,脚步飞快掠了出去。
他匆匆忙忙正欲赶路,却见一道碧色身影拦在了眼前。
“六小姐,属下要事在身,还望通融。”鬼面人眉头一皱,急急开口。
姑苏含烟笑意氤氲,“哎呀”一声,“何时如此重要?父亲吩咐了什么?”
鬼面人考量了下,想着并非机要之事,便也直言而答:“不瞒六小姐,城主吩咐属下去催三公子速速归来。”
姑苏含烟闻言眸中一亮,水光盈盈,咬唇道:“三哥哥必然带了五哥一同归来,唔……”
她面上几分扭捏,面敷桃花,一把抓住了鬼面人,飞身而起。
“快,我也同去。”
鬼面人一个踉跄,只觉飓风扑面,呼吸艰难。
勉力支撑,运起内力,挣脱她并肩而行。
……
飞花飘坠,一辆马车缓缓行驶着,驾车人木讷沉默,一张脸冷似冬雪覆霜。
那车内,言笑晏晏,一片其乐融融,丝毫不被车外所影响。
穆后挑了胭脂,画了娥眉,鸾镜前后照,仔细端详完毕,懒懒靠了窗,敛眸笑意慈爱的看向脚边爱子。
穆希乖巧捧了书卷,抬头一笑。
“母后,你让儿臣做的事儿臣都做到了,可是姐姐不愿意见到希儿,好凶……”他委屈的皱眉,想到当日情形依旧忍不住冷颤,“宫里的姐姐们都最喜欢希儿了,为什么这个姐姐那么凶?”
穆后闻言伸手抚摸了他的头,凝眸缓缓一笑,“希儿不怕,有母后在,希儿已经做的很好了,只是你要记住,宫里的那些姐姐喜欢的并不是希儿,而是喜欢太子殿下这个身份,她们讨好你无非是为了以后能有安身立命之所,锦绣荣华一生,所以希儿一定要坐稳这个太子之位,以后登基为皇,让所有人仰望,这样就再也没有人敢对你放肆。”
穆希闻言似懂非懂的点头,捧了手中书卷搂在胸前,不解道:“希儿知道了,可是为什么我们要去找那个不喜欢我们的姐姐呢?”
穆后眉梢一扬,微微抿唇,艳色含笑,眸中一抹冷光划过,“因为只有比你厉害的人才会对你不屑一顾,所以你要努力,借助外力,让自己更加强大,强大到让那些对你不屑一顾的人不得不拜倒在你的脚下。”
穆希闻言亦是一灿烂笑,没心没肺的,依旧是一幅不谙世事的模样,重重点了点头。
隔了一道帘子,马车外,又是一道人影飘出。
“阳城中传来消息,不必再将人送过去,直接转去历城即可。”
二人窃窃私语,马车内笑言不断,自然不曾注意。
赶车人闻言颔首,前方路口调转方向,直奔这历城而去。
行了半晌,待到穆后察觉不对,掀帘而观之时,历城已经在望。
“停下!这是去哪?不是去阳城,她呢?她又不见本宫?”穆后面色一沉,心下百转千回,恨恨咬牙。
赶车人不语,既然是上边的命令,他只管遵从就好。
穆后却不依不饶,眉心一拧,竟要抬脚拉着穆希跳下马车。
赶车人神色一冷,不耐烦的抬手砍晕了她,又警示的扫了穆希一眼,见他还算听话便将二人塞回了马车。
看了眼天色,停在城门交了通关文牒,扬鞭赶车入了城。
马车内,穆希神色戚慌,吞了吞口水,袖底紧紧握住了一把削水果的小刀。
……
阳城中,云渡缘拧眉又再一次仔细看了手中长长一张信纸,确实是她的笔迹,只是上边字体潦草了许多,甚至涂改了两笔。
他垂手缓缓攥紧信纸,一时怔怔无言,半晌一叹,她既然留了信,剩下之事他自然要暂为照料着。
阿雀立在一旁,见他面色回缓许多,方才一礼而道:“大师,已按照吩咐,将人折回送往了历城,只是要如何安置才算妥当?”
云渡缘闻言抬眸,负手思索了片刻,兀自一笑,清雅矜贵:“既然她一时半会儿也见不了人,便将他们暂时困住,吩咐下边人看管起来即可。”
阿雀微微蹙眉,几分踌躇,言道:“当真要如此,主人回来若是怪罪,可又如何是好?”
他虽猜不透主人的态度,但他们到底与主人血脉相连,如此行事,怕是岂非唐突。
云渡缘置之一笑,放下手中信纸,眸中幽光明灭,言道:“你只管放手去做,那女人并非好对付的,若不严加看管起来,怕是还要再生是非,如今穆国情形未明,不可冒险行事。”
阿雀细思亦觉有道理,便也颔首应下。
“大师,花神节之夜行刺之人虽逃走一方,却还剩下另一方,雀部之人多方追踪打探,已经掌握了大概。”他眉眼一冷,开口道。
云渡缘闻言侧首,倒了一杯茶水,抿唇问道:“不妨讲来。”
阿雀拱手道:“那日大师与主人同在,此事想必大师亦已知道几分,当时河边截杀之人乃是漠国第一高手姜风,想必是为了漠国与他的徒弟的仇而来,此人武功太高,我们的人追了一路还是被甩丢了。”
他几分惭愧,继而言道:“不过我们追上了另一人,当日在客栈里暗中下手之人,派下去的人来报,说此人早就在那间客栈住了多时,想来是潜伏已久,当日正巧赶上了机会。”
“不知此人如何处置?雀部之人如今仍在盯着他,一时半会儿绝不会让他轻易逃脱。”
云渡缘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日客栈之中,那人貌似使的一柄重剑。
“你肩膀上的伤便是被此人所伤,你可有看清此人使的什么剑?”他眉峰微挑,回眸问道。
阿雀神色一肃,认真想了当时之景,灵光一现,讶然道:“是重剑,莫非是……”
云渡缘闻言一笑,应道:“是了,想必没有错,应是此人无疑。”
阿雀缓缓蹙了眉心,开口道:“若是如此,我们已经知道了人是谁,可要斩草除根?”
云渡缘拧眉,略摇头,言道:“此事并不适合如此行事,既然已经知道是谁便有了防备的目标,这笔账且先记下,不急这一时之快,坏了大事。”
阿雀应“是”,抬头道:“既如此,那属下这便将派出之人喊回,以免再生什么意外。”
云渡缘却抬手制止了,一笑而道:“这倒不必,不主动出手挑衅即可,让人看着他,若再生什么事端,也才好及时应对。”
第98章 血雨腥风
姑苏亦水再次踏入隐凰城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心也跌在了谷底,不见天日,却并不忐忑,只是心底暗想,就算是白日她一样也是不见天日,倒也无所谓,只是日夜兼程,越发困倦了。
“五弟可还好?”姑苏子复扬眉侧眸,望她一眼。
“五哥哥自然是好极了,三哥不必担心,父亲还等着见她呢。”姑苏含烟笑意盈盈,娇俏嗔道。
姑苏亦水三分笑意清冷,懒懒散散抬袖,道:“尚可。”
姑苏含烟水眸明光一闪,悄无声息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一抹狐疑中夹杂着狡黠。
姑苏亦水挥手一拂,轻轻巧巧打落她的手,眸中笑意未散,信手从容。
姑苏含烟瘪嘴,哀叫一声退后,委屈的瞪眼,言道:“五哥哥,你真的瞎了啊?”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勾唇,侧眸问道:“是又如何?”
姑苏含烟顾自娇笑了两声,素净手指咬在唇角,冥思道:“自然是要趁机再和你打一架了,哈哈哈。”
姑苏亦水微一颔首,但笑不语。
姑苏子复抬手敲了姑苏含烟的头,眸中一抹不赞许,笑意微微,开口道:“你打的过吗?不要添乱。”
姑苏含烟斜斜掠了她一眼,垂头丧气的攥紧裙子,“打不过。”
姑苏亦水如若不闻二人对话,袖手旁观,脚下步子一点便越过了二人,直奔三十三院最高处,过湖水石桩,转眼飞跃。
姑苏子复眸中一抹幽光,带着晦暗不明的意味,目送她消失在夜色浓处。
姑苏含烟目光游走徘徊在二人之间,敛眸缓缓一笑。
“放心吧,三哥哥,反正父亲是不会要了五哥命的,她死不了。”
百无聊赖的回身,姑苏含烟踏水而去,消失不见。
姑苏子复却举步上了廊桥,四下一片漆寂,微有水榭上灯火星星,如同诡谲的眸瞳,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指下微紧,抬眼眺望夜中孤阙,试图能看到些什么。
四角铜铃哗啦啦一阵响,百尺楼台,空旷回荡。
姑苏亦水定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沉凉,不染悲喜,甚至连呼吸都掩藏在夜色中,挺背僵直。
七年,这里是她的地狱修罗场,永远提醒着她那场火是如何将天都烧的彤红,心魔梦魇,如影随形。
她缓缓闭眼,台上落叶一阵乱响,继而归于平寂。
暗夜无端低了几分温度,自她脚下方圆,水露凝结,霜白一片。
夜幕之上,一道惊电,“咔嚓”一声劈下,绯红色明灭。
下一刻,惊天沟壑砸在她面前,碎石扑面,撞击上她肩头。
巨力之下,踉跄跪地。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站起,吞下一口腥甜鲜血,低咳了两声,只觉喉间撕裂般干疼。
“看来父亲已经神功大成,恭喜父亲。”她唇边一抹冷冶冷意,低声喑哑,带着三分微颤。
大风刮起,落叶覆冰,锐利如刀刃,千百片扑面而来,人在其中,如同活靶。
姑苏亦水如若不曾受伤,袖底红绫飞出,裹了落叶,缠成了一团。
她运功在手,一掌推出,刚烈炙热的光焰灼灼烧起,隔了红绫,冰霜化水,噼里啪啦浇了一地。
再收手,焰火一止,红绫刹那间碎成万段。
乱红飘洒之中,一道人影,鬼魅般就立在三丈之处。
漆黑衣袍飘摇,金鳞丝线滚边,不见其容,一双凶兽般的灰褐眸瞳却隐隐有光,压迫扑面。
姑苏亦水目不视物,却也知是谁站在面前。
袖底五指紧扣湛血剑柄,她微微一抿唇,面不改色,笑意凉薄,“父亲,七年了。”
暗夜中,姑苏上清眸底杀意一闪,“你果然记得。”
姑苏亦水抬眉,笑意更深,“父亲还怕我记得吗?亦或者说,父亲还怕被记恨吗?”
姑苏上清冷意一露,广袖一扬,铺天盖地。
姑苏亦水不躲不闪承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碎石锐利,磕在上面,瞬间血肉模糊,钻心刺骨的疼。
她紧闭双眼,睫毛颤抖,冷汗淌下湿粘一片。
“咳……”她一口血终于不曾忍住喷出,一地殷红。
天上又是一道惊雷电驰,震耳欲聋,直劈到了心底,空荡荡黑漆漆一片。
她几次三番站起又踉跄倒下,终于不再挣扎,任由碎石融入血肉,缓缓抬头,却不见气馁狼狈。
疼?她早就习以为常,学会了忍耐,一忍,再忍。
她面色苍白,却兀自而笑,刻在了眸中,再道:“父亲知道的,我最不怕的就是流血,可我却不知道父亲最怕的是什么,不妨让我猜一猜,或者是七年前的焚天大火?”
“或者是那日滚落在脚边的淌血头颅?”
“或者是吊死在刑架上的白骨架子?”
“或者是被关在蒸笼中焖熟的人肉?”
“或者都不是……只是一个名字!”
“姑苏应锦!”
姑苏上清波澜不惊,平静如死水的脸上一瞬间的戾气四散,灰褐瞳眸狠怒。
“姑苏应锦是谁?父亲可还记得?他怎么死的?父亲可还记得?”
她再次扶地起身,倒下,再起。
终于站起,膝上血肉模糊一片,她却不管不顾,逼近两步上前。
低声笑了两声,与他面面相觑,天雷地火。
呼吸艰难,她再退半步,然后再缓缓跪地。
在他目光的压迫下,一分一寸抬头,望着他,死死的望着他。
眼前依旧漆黑一片,她却知道,他就在面前。
七年前,就是这样……
他手中有剑,生杀予夺,高不可攀站着。
她自池水中爬出,手无寸铁,痛到麻木,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