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寂中白光一闪,来回一圈,竟又落在了她的手中。
“六妹妹出手越发凶悍了。”一道清越声线传出,隔了风声入耳,依旧动人。
话落,一道身影踏了月色走出,腰间一柄红鲤折扇,眼角一点浅浅泪痣,笑意微微,不改清雅。
“我道是谁如此厉害,原来是三哥哥,小妹唐突了,还望三哥多多包涵,莫要计较。”姑苏含烟笑眼弯弯,微一侧首,盈盈眼波如水。
她踢了踢绣鞋,碧色裙角蹁跹,与夜色共舞,依旧是乖巧娇俏的模样,仿佛刚刚那狠戾一击,与她毫无关系。
姑苏子复闻言依旧淡然,又上前了两步,微微抿唇,一笑言道:“六妹妹竟也出了隐凰城,不知可这一路上可见过宁使者?”
姑苏含烟面不改色,勾唇一笑道:“小妹是来寻五哥的,怎么会见过宁使者呢?三哥找宁使者可是有事,不妨讲来一听,若是他日见到宁使者,小妹也好代为传达。”
姑苏子复闻言微微扬眉,负手而后,缓缓抬眸道:“这倒不必,恐怕六妹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哦?”姑苏含烟讶然,不解的眨了眨眼,拧眉问道:“为什么啊?”
“宁使者已经死了,尸骨刚刚送往隐凰城。”姑苏子复神色微动,深深望她一眼,抿唇道:“此番出隐凰城,我便是受父亲所命,前来调查凶手。”
姑苏含烟闻言适时的讶然惊呼一声,几分惋惜的哀叹两声,缓缓言道:“如此啊,那可真是辛苦三哥哥了。”
第122章 高处危险
“六妹妹不惊讶?宁使者死了,六妹不觉得蹊跷吗?”姑苏子复眸底一抹幽昧笑意,停驻在她身上,左右打量。
姑苏含烟秀眉微蹙,眯眼一笑,抬了下颌。
“小妹自然也惊讶,三哥与想到一出去了,小妹也觉得大有蹊跷,三哥你想啊,宁使者与五哥都进入了十里迷瘴林,如今宁使者却死了,这二者之间……”她神色一紧,缓缓勾唇,一抹冷笑凝在眼底,意味深长。
“难道不会是五哥杀了宁使者灭口吗?”
姑苏子复眸底明光一闪,几番心绪翻涌,忽而微不可察勾唇,抿笑道:“有道理,六妹妹可真是冰雪聪颖。”
姑苏含烟笑眼含嗔,咬了粉唇,娇俏言道:“三哥哥身负要务,所有用到之处,小妹但凭调遣,既然已有了怀疑目标,不妨你我二人联手同行,这样当真见到了五哥,也才能保证万无一失,让其伏法不是吗?”
姑苏子复眸底一抹冷光暗藏,负手转身,清风徐来,吹起他的衣袂与墨发,清雅无瑕中带着几分孤傲意味。
“六妹言之有理,只是——诚意在哪里呢?”他微眯双眼,一点泪痣越发显得绯红。
姑苏含烟几声清脆愉悦的笑声,步伐如风,两步窜上前来,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慢声细语道:“三哥哥莫言心急,等到了汶城,找到了人,小妹自然不会让你失望。”
她一抹洋洋得意,轻“哼”了一声,一跃之间,重新跳到了树上,嘴里唱着不知名的小调,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绣鞋。
山高高啊,水长长……
兔子白白,肉儿香……
姑苏子复回眸望她一眼,腰间折扇一抽,一幅活灵活现的红鲤飞跃图,脱手飞出,打落了树上一只鸟雀后,折回掌心。
“饿了,六妹不介意我在此处架火杀生吧。”他一抹笑意隐了星光万蕴,随意择了一处空地架火。
“自然不介意,三哥自便。”姑苏含烟笑意婉约,拂落裙上杂叶,不动声色微一勾唇,缓缓闭眼。
追查凶手,呵呵,等让三哥领命出隐凰城,又岂会是这么简单?便是再死十个宁弦,恐怕他也是不会插手的。
那么三哥,你也是为了五哥而来吗?是父亲的吩咐,还是另有隐情?
袖底指尖微凉,一颗露珠凝在掌心,顷刻间又化为白雾。
不管为了什么,拦路者,死!
……
汶城府宅,一树花影绰约,满园芳香四溢。
姑苏亦水推门,树下静坐,一盘黑白残局,潜心钻研,一转眼便是半日时光过去。
“主人。”
阿雀倏而出现,打破了寂静,上前两步,双手奉上了一封书信。
“这是历城,云大将军的回信。”他恭敬低头,开口道。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接了过来,目光依旧不离棋局,指下一颗棋子辗转,思索片刻棋路,方才问道:“历城之中的穆国皇后与太子可还好?”
“还算安分,只是不知还能撑几日,怕是主人要加快速度了。”阿雀微一思忱,敛眸答道。
姑苏亦水颔首,算作回应,伸手打开了手中信封,仔细观览了纸上内容。
指下微微一顿,神色几分清冷,她心底波澜起伏。
纸上内容她早已有所预料,此事她确实纠结踯躅,倒显得有些优柔寡断了。
云筝坐镇北地多年,她本想着培养出他,担当大任,但是他能力虽有,却野心不足,身在安稳之时倒也没什么大碍,可此时正值动乱,大战一触即发,他显然无力一争。
信上大致内容便是催促她快些回去,尽早安抚九城百姓人心,且不说身世谜底究竟如何,明面上她都仍是抚国的夜王,皇室血脉,是众人公认的不二之选。
苏霖死了,抚国亡了,只剩了北地九城,乱世之中如同浮萍般无所归依,终日惶惶不安,人心散乱,如今最合适的办法便是她重新立国,执掌大权。
可这些并非她所愿,功名利禄于她而言不过是复仇的工具,事了以后毫无用处,反成了负担,她连自己的命都尚且不能掌控,又如何去保护别人的生死,承担一国得风雨呢?
云筝想让她立国称帝,是为九城着想,也是为她着想,可却与她的处事作风相悖,此事既然已被提到了眼前,必然一定要想出解决的办法。
眉心深锁,她将手中信封连同信纸一并攥紧,微一用力,碎成齑粉。
“阿雀,你说本座该不该承了这份责任?”她一颗辗转多时的白子,终于落定棋局之上,几分慵然,笑意凉薄。
“属下觉得……”阿雀闻言犹疑片刻,欲言又止。
“属下觉得,主人若是有心凌然九州,不妨接了这份责任,若是无心万人之上的位子,那便当断则断。”他思索良久,仔细想了一遍利害,这才郑重言道。
“凌然九州,万人之上。”
姑苏亦水勾唇,几分妖冶,一线殷红微挑,化作微不可察一缕叹息,随风盘旋。
“这些东西吗?”怎么样才算想要,怎么样才算不想要?
权势,是青云直上的好风,也是永无止境的暗渊,既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复仇,也可以成为束缚她的枷锁。
冥冥之中,一切仿佛早有定数,注定了她不可能全身而退,远离不了这场逐鹿之争,那么,做成王还是败寇?
“都说男儿自当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阿雀呢,也想要在这乱世成就一番吗?”她挑眸望他一眼,天光落在身上,却照不进一双漆寂眸底。
阿雀闻言微微笑了,缓缓的摇了摇头,言道:“阿雀追随主人多年,学的是杀人夺命之术,求的不过是侥幸存有一命,好好活着而已,太高的地方,也太危险了。”
姑苏亦水几声低沉轻笑,却带了亘古之水的沉凉,收回目光,打量在棋局之上,片刻后言道:“你说的很对,太高的地方,也太危险了,但是,这一次,本座要去。”
凌然九州,万人之上,这不是她想要的,但却是他所求的,既如此,为了他,她愿意去。
这,算是爱吗?算是为情所困吗?大约……
“无论主人去哪里,阿雀都会一路追随,这条命是主人的。”阿雀眸底一抹坚毅,抱拳言道。
“是,我们都要惜命,好好活着。”她微一勾唇,摆了摆手。
阿雀意会,后退两步转身,总觉得主人有些变了,就像是——有了顾忌,有了眷恋,不再如同过往般随意拼命,变得有人味了。
以前的主人,随时便会离开这个世界而去,如今这样,有了牵绊,亦是极好的。
想着微微一笑,他转眼就消失在门外。
姑苏亦水目光巡视棋局,但笑不语,片刻后弃了白子,转行黑子,一番交锋后,沉沉一叹。
人生便如这棋局,自己设套自己破解,机关算尽太聪明,谁又能料到,有一天,她也会为了儿女之情,去做那些本不愿做之事。
“咳咳。”
墙头上两声低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宿衣故意闹出这些动静,想要吸引她的目光,半晌却只见她自我对弈,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夜王殿下!”
宿衣眼巴巴干坐片刻,终于忍不住自墙头跳了下来,颇有几分幽怨喊道。
姑苏亦水微一蹙眉,不予理会,待落下手中黑子后方才抬眼,微抬下颌,一眼扫过道:“有门不走翻墙头,一看便知是偷跑过来的。”
宿衣蔫蔫低头,一声叹息,仰面朝天,故作梨花带雨状,就差不胜娇弱的晕倒了。
“殿下一定要救我啊。”他眨巴眼,凑上跟前,瘪嘴哀呼。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掠他一眼,几分嫌弃恶寒,极好掩藏,却忍不住侧身离他远一点。
“你要本王如何救你?到底何事,还要翻墙头偷偷摸摸前来。”
她自是不愿多管闲事,可这麻烦寻上门来,躲也躲不掉,只能将就听上一听了。
“也不麻烦,在殿下这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宿衣恭维一笑,讨好言道。
“只是……这不属下一时没忍住,背着陛下偷偷的来了汶城。”
他几分哀叹,仇大苦深凝眸,“您也知道,陛下向来御下严谨,这次来汶城本是只点了竞衣一人相随的,可我这不也是担心您,这才偷偷跑来的。”
姑苏亦水闻言一笑,微一颔首,原来是偷跑过来的,难怪要翻墙头。
“你既然知道跑过来,想必当时便知有什么后果,要担什么样的责罚,如今又跑来本王这里做什么?”她指下棋子磕了桌面,一声轻响,笑意缥缈,淡然凉薄。
“呃。”宿衣眸光微闪,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无赖般拉住她衣角,不肯起身。
“殿下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属下这也是担心您与陛下,一路上夜以继日,马不停蹄的赶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他仰面望向她,目光诚挚,激情昂扬,就差被自己感动的落泪了。
姑苏亦水默然片刻,坦然自若的收回衣角,蹙眉看向棋局,道:“你离远些,本王或许还能考虑一下。”
第123章 嫁娶之事
宿衣闻言眼睛瞪的老大,一个鲤鱼打滚蹦起来,笑眯眯弯眼,打了身上尘土,问道:“您看够不够远?”
姑苏亦水一抹促狭笑意,摇了摇头,抬眼道:“最好出了这院子才够远。”
宿衣哭丧脸,出了院子都是陛下的人,他怎么敢,他作揖哀哀道:“殿下放过属下吧,别玩了。”
姑苏亦水勾唇,收了棋局,将一颗颗棋子归置,侧眸扫他一眼,言道:“嗯,想让本王怎么帮你?”
宿衣黝黑眼珠一转,笑意浮现,忍不住扬起唇角,“嘿嘿”一笑,言道:“殿下就装犯病即可,这样陛下就不会责罚属下了,也不会遣属下回国了。”
姑苏亦水默然片刻,目光清寒掠过他身上,冷冷道:“你还是再远一点,最好出了这院子吧。”
宿衣瘪嘴,哭丧道:“殿下不能见死不救啊。”
姑苏亦水拧眉,指下动作一滞,玉子磕在案面上,一声轻响,她眸光漠然掠过,神色微紧。
她体内不妥之处非同小可,如何敢自行暴露,眉心一抹沉重,微不可察一声叹息。
“你要留下便留下吧,只是装病此法不可行,你也知这是你们陛下的心病,还敢拿此开玩笑,若是暴露这后果可不是你能担得起的。”她极好的隐藏了一切,如常开口言道。
宿衣眼珠骨碌碌一转,识趣的不再纠缠,嬉笑一声,挠了挠头,“那殿下,属下可就留下来了,陛下若是发现了,您可记得帮我应付过去啊。”
姑苏亦水摇了摇头,无奈抿唇,“嗯”了一声道:“何必如此麻烦,本王正要去见他,不妨一同去。”
宿衣眉头一皱,几分苦笑,忍不住的腿软,咂嘴道:“那可说好了,殿下到时可不能不管我的死活。”
姑苏亦水微一思忱,故意犹疑了片刻,见他当真是一脸生无可恋,方才微一颔首,一笑应道:“本王尽量。”
二人出了院门,方才转过廊桥,便正正遇到了竞衣。
“咦?”竞衣毕恭毕敬一礼,一抬头间,讶然蹙眉。
他几分错愕,看向后边之人,消化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宿衣怎么会在殿下这里?”
姑苏亦水一眼掠过身后宿衣,微一抿唇,言道:“本王着人绑来的。”
“这……”竞衣语噎,僵硬一笑,侧身让开路来,问道:“殿下是来见陛下的吗?”
姑苏亦水微一颔首,问道:“他可在?”
竞衣点头,敛眸瞥了一眼宿衣,吸了一口气道:“陛下在,正好属下有事回禀,如此便同去。”
姑苏亦水沉吟一声应下,竞衣前方带路,一行人推开院门而入。
庭院花开葳蕤,一树阴凉,掩在屋檐上。
“陛下。”竞衣叩门三下,微蹙眉心,瞥了一眼身后,推门而入。
叶宸枫隔了纱帘掠过绰约身影,一时蹙眉,“怎么都来了?”
他拂开纱帘,一眼扫过众人,在宿衣身上定了片刻,如常落座,淡然从容。
“何事?”他微抬下颌,掠了一眼竞衣。
“陛下让属下查的皇寺守卫之事,已有大概眉目。”竞衣一五一十言道,不敢插言其他。
他暗下瞥了宿衣一眼,以示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