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承国的天下终究是陛下的,没有谁能够逾越这条线过去,谁若起了贼心,或者拦了去路,那就只能毫不犹豫的除去。
若是放在平日里,或者他不会多虑太多,可如今被安排在了弼西宫,他就再不能嬉皮笑脸的待人处事,从前荒唐不正经,那是因为有竞衣与禾衣在,这二人十足的严肃紧绷,根本不用他多想多看,而现在他只能靠自己。
他并不相信陛下只是为了一时之怒,才要将他发配但弼西宫,想要步步冷落,若仅仅如此,陛下便也不是陛下了,他甚至不需要出口,不需要一个眼神,就已经领会到了陛下的意思。
“栗梨,国师似乎心情变得不太好。”他掠了一眼岸边,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道。
栗梨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国师心情不好吗?”宿衣再言,循循善诱。
“不知道。”
栗梨想了想,摇了摇头,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开。
宿衣眉头微挑,并不急着继续,只转身再次看向凤兮疑消失的地方。
他并不介意国师阻止那个人回来,只要不威胁到承国大业,不是与绝门暗度陈仓,他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去看。
……
凤兮疑远远的看了一眼身后,蓦然闭眼片刻,冷然提起手中笔,洋洋洒洒的写下一封信。
他要在一切到来之前,阻止这一切,只要这一封信送出去,自会有其他人来替他做一些不能亲自动手的事。
本来他并不愿迈出这一步,杀了她对于他而言并无意义,反而会让师兄更加的在乎永远留在记忆中的人,可今日她既然坏了他的计划,天堂有路不走,偏偏要再次回来,那就不要怪他走出这一步了。
他宁愿留在师兄心中的是个死人,也不愿意眼睁睁的看一切逼直眼偏,无能为力的旁观。
借刀杀人,他不能做的事,自然会有人义无反顾的继续,心甘情愿的入局。
“来人。”
他吩咐了一声,目光灼灼的封好手中书信,“送到华国去。”
既然有人如此在意那个死在竹林中的人,他又何妨在后边,推波助澜的助她一臂之力。
想必华国的太女,知道了心心念念的人,已经死在了承国,一定会迫不及待的追过来,好好的查证一番吧。
眼见手下人带下书信离开,他缓缓的抿起唇角,一抹冰冷阴凉的笑。
谁又规定过,只有亲自出手才算是报仇,既然她要来,那他就好好的准备一份大礼交代,谁让一切都是如此的恰到好处,只有杀了她,才能让所有人都重新步入正轨,等到一切结束,就没有在乎到底是谁藏在背后了。
明明一切都该从她离开阳城的那一刻结束,可谁又想到她竟然出尔反尔,果然是阴险狡诈之辈,就连当时合作之日,她离开了以后,还要设计骗了他一场,让他在朝中的局面越发的举步维艰。
直到如此,陛下离开皇宫,出了阳城,都不再愿意将政权交到他手上,反而交给一个老太监,这简直就是毫不留情一击,弼西宫在朝中地位变得越发尴尬起来,若非是他早有准备,只怕再没有他的立足之处了。
“既然你去而复返,送给我一个惊喜,那么礼尚往来,我自然也该送给你一份大礼,让你好好的看看,被人时刻针对是什么滋味。”他一番话脱口而出,积攒多时的咬牙切齿恨,一时之间全部爆发了出来,言语之间里尽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这世上阴魂不散的只有人,等做了鬼之后,再怎样的纠缠,那也是真正的于事无补。
他只想结束这一切,此以后再也不用胆战心惊的担心事情暴露的那天,尘归尘土归土,一切才有算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她一日不死,他就只能提心吊胆的活,如今有人愿意鼎力相助,不用别人出口,自愿祝他一臂之力,那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
华国风云变动,一切都发生在朝夕之间,若非是严整的封锁了消息往来,如今的承国只怕是有过之无不及。
花栖沅再次回到华国的时候,一切都已波涛汹涌,一步步紧逼她再次踏入风云诡秘之间,而她曾经以为无坚不摧的母皇,也已经病倒宫廷,只能对于有些事有心无力,唯一一直不曾更改的就是为她留住太女之位,无论朝堂上何等的变化,都没人知道她已经不顾一切的追随心中所想离开。
回来后,她便开始收敛起性子来,好好的筹谋朝事,以不一样的姿态重新站在了众人眼前,除了对于这段时间一字不提,她便当做没有发生过这些日子来的一切。
若不是这一番经历,她又怎么会死心,为了追着他的脚步,这么多年她已经舍弃了太多,可单云能够忘记身份责任,只一心闲云野鹤的追随自由而去,花栖沅却不能辜负这么多年华国给予她的馈赠与养育,更何况他一颗心冷如硬石,丝毫没有一分对她的情意在,再继续的留下去,她只怕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做出些失去理智的事情。
他是那样的一往情深,对着另一个人,她自诩这份执着之心并不输给他,可她却败给了他的决然无情。
无爱便隔出深海宽的天堑,他是这样的不留余地,拒绝任何人的接近,让她一路节节败退。
十三望着她出神的脸,毫不费力的看出了那一双眼底的悲伤,若非是不得不劝殿下回来,他倒宁愿殿下远离一切,好好的随意所欲的活这,可惜华国也已在风浪之上,离不开主持大局的人。
心中伤神良久,他默然退后,走出了殿外,正等着要巡查守卫,却接到了一封无名的书信。
这东西是有人特意送来太女府上,只将信送到,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是在有意避讳,不想被人察觉容貌身份。
他将信拿在手里,踌躇了片刻,还是送到了里边。
无论是谁送来的东西,里边又写着什么,看与不看都该是交给太女决定,他无权任意处置。
缓缓的奉上信封,他说明了经过,将东西放在了案上角落一之中。
“人人皆是不肯安分,怕又是什么不知所谓的恐吓信。”花栖沅冷然勾起唇角,从出神中拉了回来,低头扫了一眼空白的信封,连名字都不敢署上,果真是宵小之辈,无颜见人,只会以这般偷鸡摸狗的方法,满足心底的丑陋阴暗。
“那属下这便带下去毁掉,这般污人耳目的东西,不看也罢。”十三面色一沉,蹙眉叹道。
花栖沅闻言眉目淡漠一片,开口道:“留下来,听听他们是如何说的,本宫才能知道他们在怕些什么。”
第293章 永远留下
席城行宫戒备依旧森严,大军并未离开此地,将这里守得如同铁桶一片,来去自如的唯有风。
姑苏亦水走上蔺阳台,千里风光入眼如烟云,登高一呼,仿佛便要惊了天上人,不知何时起,她竟怕了这太高的地方,总觉得这一眼,坠下去便是粉身碎骨,头晕目眩的危险。
“你不必让我看,这江水茫茫隔了千万里,尽头处是兴亡,多少王朝淹没其中,莫说一个北襄,便是倾其九州四域又何足挂齿。”她神色微凉,目光晦明莫测的看向身边人,没有
抚国不是她的归处,隐凰城亦不是,她本就是漂泊之人,无父母,无兄妹,如今连牵念也已了断,北襄虽是自她之手扶摇立起,却也不过是对于身边之人的一个交代罢了。
“你便如此想?”叶宸枫微顿了片刻,眼底笑意淡薄了几分,只立在原地,看向她的无动于衷。
“在你的心里,怕是从未有我的容身之地。”他没有再近一分,只在她三步之外,开口道。
姑苏亦水侧身看他一眼,不言。
“穆后死了。”叶宸枫与她对视,缓缓的说道。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微动,她离开穆国之时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并未有此后诸多变故,她是在隐凰城中听到了义父去了穆国的消息。
穆国个会落入义父手中,她早便有所预料并不意外,可她没有想到义父会对穆后痛下杀手。
自醒来后,她并未接触世事,并不知这许多事。
“你想说什么?”略一抿唇,她片刻的触动,继而平寂的开口。
“姑苏应锦是谁?穆后是谁?你是谁?”叶宸枫敛了眼底笑意,面色微沉的向前一步。
“不重要。”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转身便要走。
他伸手阻了她去路,转身站至她的面前,“你既不在乎,又为何要为他拼命,今日他活了过来,就站在这片土地上,可你呢?你又要在哪儿?”
她的心中永远不能忘记姑苏应锦,他不怕她的念念不忘,只怕她的一腔孤勇被人利用,他甚至不可想象,这个人这么多年是如何眼睁睁看着她坠入深渊,在一旁坐收渔利的,她今日能够为他闯入隐凰城,刀山火海不畏生死,他日若又有别人呢?她还要在去拼命吗?
“阳城。”姑苏亦水没有再走,抬头看他一眼,一字一句道:“我要去阳城。”
叶宸枫眉心微蹙,一只手落在她的肩上,无言半晌,接着道:“那他呢?”
他面色一时有些难言,她的回答避重就轻却让他无从发作。
姑苏亦水怔然片刻,方才醒悟他的意思,“你觉得我要回去穆国见他?”
她眼底没有笑意的笑了笑,“他永远是我的父亲,我可以为他生为他死,可我不想见他。”
叶宸枫目光划过她的双眼,许久后,亦勾起了唇角,“留在这里,你可以永远不必见他,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那些东西你都会慢慢忘记。”
姑苏亦水闭了闭眼,抿唇如线,垂眸浅笑:“你总说我在逼你,那我呢?是谁在向我步步紧逼?”
“叶宸枫,我与你之间隔着太多,你要我如何视若无睹?又如何学会遗忘?难道死去的人就该那样白白死去吗?”
“我每日见你,爱无可爱,恨无可恨,你又为何不能放过我?”
她一时说话太多,便不由得喘息未定的低咳了几声,掩面却见指尖鲜血一片。
叶宸枫目光如炬,伸手制住了她要藏下的手,他心底一阵揪痛,望着她掌心的寸寸殷红,拿出娟怕一点点拭去。
情难自已,他抬手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我不逼你,我只要你留下来。”
她与他承诺过得誓言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一时不曾忘记,可她却要他统统忘却,将这一切作废,人心冷暖,若能够收放自如,世间又何来痴男怨女如许?
他的动作无意中碰到了她的伤口,她却在他怀中一言不发,只皱了下眉,暗自按下。
她缓缓伸手,放在了他的腰间,神色微黯。
“都结束了,你杀了他,我却无法杀你,我不知你为何非要杀他不可,但叶宸枫,三年前一剑后,我从未负你半分。”
“我此生最恨的就是高门深墙,最怕的就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为了你一句话,我放下了一切,踏入承国皇宫,谁在乎什么皇后,谁在乎什么权势,我做的一切,都不过因为有你。”
“可你从不信我对你的爱,哪怕已经尘埃落定,你也不愿放过他,你杀他之时,可想过要我如何自处?”
她身后有风卷起长发,落在了他的肩上,宛如萦绕梦中,他吻过她的鬓发,不想去听她说的这许多。
“你本可以不必看到这一切,我不想让你为难亦水,我怎么舍得看你煎熬痛苦,但偏偏你就来了。”
他一声怅惘叹息落在她耳边,揉了揉她的长发,“他死在朕的手里,是技不如人,你不能太过偏心亦水,若那日屈居下风的是朕,结果便是另一番情景,难道你想看我死吗?”
“我不想看到任何人死。”姑苏亦水冷然悲怆一笑,略一摇头。
“他已经死了亦水,你若是心中有恨,尽管拔剑刺来,我必然一步不退,可你若要离开我的身边,纵然是只留下一具躯体,我也绝不放手。”
叶宸枫目光微沉,一抹晦暗掠过,抚了抚她脸侧伤口,依旧姿态强硬的言道。
“带我回阳城。”她抬眸,眼底诸多情绪一闪而逝,与他四目相对,她不再有任何解释,亦不再有任何劝诫,只决然言道。
“为什么?到了阳城又如何?你可会永远留下?”
叶宸枫目光不退的与她对望,连续问道。
她不止一次的要求,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她之所以留在勰城,之所以等他追来,都是为了要去阳城,他虽然是在为避开朝局,这才带她来此,但其中亦不否认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直觉不可回京。
“我想去看看他。哪怕是亏负无言,我也想去见他。”姑苏亦水沉默了片刻,抬眼目光没有躲闪的看向他。
叶宸枫眼底一抹失望,带着几分自嘲的笑了笑,他留恋于她的温度,指尖长久的逗留于她的下颌,缓缓的抚过,寸寸相思无言,只剩满腹情愁。
“你千里迢迢而来,只为了一座酷坟,我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竟抵不过一个已死之人?”他并非未曾想过她的目的,她时时刻刻的避重就轻,甚至三缄其口,到最后的答案果然让人痛如刀割。
“若不为了他,你是不是这辈子当真就不来见我了?”他眼底逐渐漆黑,所有的风暴都泯灭在其中,只剩下死水般静寂,映出身前红颜。
“你我相识一场,此生只此一次,容我任意妄为。”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任他指尖温度游弋在脸上,一双眼抬起落满了清霜。
“我此生也只容一人,在我心底任意妄为,而这个人,她不是姑苏亦水?她只是我的夫人,与我昭告天下,与我登高对饮,与我结发同眠。”他认真垂眸,细细的揣摩她的脸颊,淡若无痕的笑意印在眼中,深情留不住,只挽了一道凉薄。
“不是姑苏亦水,又何来你的夫人,我的心,也只为一人翻江倒海过,从始至终,哪怕他骗了我,哪怕他做错了事,可我还是情难自禁,望君一面,如梦千年。”
姑苏亦水并非搪塞所言,他的一切,在她的眼中从来难以论断,无论世人如何评说谩骂,他在她心中,从来都是举世无双,无人极其项背。
“你要我一心只念一人,可想过这过往的十九年,未曾见你的十六年,如何自处?难道就统统作废了吗?叶宸枫,我不是不够爱,只是不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