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扬知道他是真有些心烦,拍拍肩道,“酒改天再喝,你先好好想想吧。”
“嗯。”沈渝修早没了喝酒聊天的心思,等他换好鞋便打开门,“我明天去公司。”
“行啊,早上还有会,能来就来。”邱扬轻轻踢了一下,弄掉皮鞋尖沾着的一小片纸屑,抬头预备去按电梯,“去年你来得还勤快点儿,最近……”
在门口谈论公事的两人刚起了个头,话音就戛然而止了。
裴序半倚着平层公寓两户过道之间那面墙,微微侧着头,满脸阴沉地看着他们。
邱扬看了眼电梯,猜到他大概是看自己上来时停的楼层才等在这儿的,嘴角一抽,觉得这难免有些太过夸张,低声询问沈渝修道,“用不用我留下来帮忙?”
然而沈渝修的表情也实在理性不到哪儿去,目光黏着在那个青年身上,看得出挣扎抗拒,却又很投入。邱扬暗自摇头,心想这是不必插手了,匆匆留了句“有事给我电话”便下楼离开。
电梯门在裴序眼前合上,他松开手,抛开一枚握在手心的烟头,一步步逼近那扇还没关上的门,缓缓吐出两个字,“去年。”他手掌略略蜷着,一点残余的烟灰从他掌心簌簌落下,“你跟他认识很久?”
裴序稍垂着头,发梢几乎快擦到沈渝修的额头。他一手搭着门,一手攥着沈渝修的手腕像把玩一件精巧爱物,轻声问,“你们睡过几次?是你操/他,还是——”
咚地一声闷响,沈渝修猛地往他脸上砸了一拳,力道不见得比上次动手轻到哪儿去,拎着他的衣领骂道,“妈的,你来B市干什么?你不留在那边看谢骏笑话,来这儿干什么?你是不是没看够我他妈让你耍得团团转的样子,专程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不干不净的……”
他还有大半截话没吼完,裴序却不听了,长腿一伸,飞快将推进人室内,掐着那只伤口犹在的下巴,猛地吻了上去。
他嘴里有股浓郁的烟味,齿列碰撞,唇舌交缠,丝毫没有退让和犹豫,令这个吻尝起来格外发苦,又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沈渝修猝不及防,刚想动手再给他一拳,裴序轻易就握住了,压到墙上加深了这个吻。
“裴序……”沈渝修被他蛮横的侵犯夺走大部分氧气,缺氧弄得浑身发软,骂声都是断断续续的,“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他逮住机会咬了一口裴序那片薄薄的下唇,逼着人退开,反身把他推到墙上,喘了口气,低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序任他欺身压着自己,舔也没舔唇上的血珠,黑曜石般的眼珠紧盯着他,继续着之前的问题,“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我他妈要你管?!”沈渝修吐了一口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的血沫,抓着他的手臂,大吼道,“你很关心我和别人上不上床?炮友用得着关心这个吗?!”
裴序没说话,额头青筋暴起,一抹唇际渗出的血,小臂锁着沈渝修的后颈逼他俯下来,指尖狠命按着一小片皮肤,哑声道,“我不能管?你让我操的时侯怎么没想过我不能管,你他妈在我床上高潮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不能管?!”
喷薄的呼吸交错,刺激着彼此的情绪。沈渝修眼角发红,高声反问道,“所以呢?你现在是没操够还想继续跟我当炮友吗?!”
两人胸口都剧烈起伏着,互相怒瞪着对方恨不得要把面前的人硬吞下去。沈渝修骂完那一句,房间内短暂地安静了片刻,谁也没出声,只剩一阵粗喘。
沈渝修看了他好一会儿,慢慢放开捏皱的衣领,平复呼吸道,“裴序,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替你妹妹出口气,现在这样也够了吧?何必来这儿?”
他别开视线,很快地眨了几下眼睛,补充道,“我承认,是我他妈先找上你,被折腾一场算我倒霉。不过,就算是倒霉也该有个限度吧?”
“要找玩玩而已的炮友,满大街都是,随便挑一个——”
“玩玩而已的炮友。”裴序忽然打断他,手徐徐游移到沈渝修那道伤口附近,被烫过的掌心一下一下地擦着下颌干净细嫩的皮肤,冷冷问,“我也是?”
沈渝修怔了怔,闭闭眼睛,没有回答。
见他这样,裴序那双漆黑的瞳孔一缩,染着血的嘴唇抿成一线,正要抬手握他的肩胛逼他正过脸,兜里的手机却突兀地吵了起来。
来电铃声是裴荔的,裴序脸上阴晴不定数秒,还是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接听,“荔荔?”
沈渝修想撤开身体,压在后腰的手臂却一点没松,他挣扎几下,不知为何裴序反而主动松开了。
裴序站直身体,表情变得有些凝重,“B市中心医院?”
沈渝修好不容易走开两步,听见“医院”这个词心里也是一跳,转过头看着他。等裴荔在那边交代完毕,裴序便把电话挂了,急匆匆就要出去。
“喂,是裴荔有事?”沈渝修叫住他,拧眉道,“她跟你一起过来了?为什么在B市中心医院?”
裴序回头望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去摁电梯,等着电梯下楼。
沈渝修在心里骂了他一句,简直想就这么关门不管。但从前几晚知道那件案子的来龙去脉后,他认为事情多少和自己有关系,而裴荔毕竟无辜,有机会,他还是希望能稍作补偿。
“你知道中心医院离这儿有二十公里吗?”沈渝修迟疑片刻,随手取了一把车钥匙,带上门,和裴序保持着半米的距离,有些头疼地说,“我开车送你去。”
第49章 囹圄(4)
电梯上行耗时稍微有些长,一段沉默就此安稳地停在两人之间。裴序看着那个规律变换的红色数字,好像被那通电话压下不少脾气,进了电梯才轻声说,“嗯。”
沈渝修余怒未消,但又不太相信他会没事把裴荔带出门,便口吻生硬地追问,“你带裴荔来这儿?她不用上学吗?”
裴序按下一层的按键,低头发短信,答道,“我们来找人。”
“找谁?”沈渝修瞥他一眼,率先跨出电梯,照旧不给好脸,“你别告诉我,是来找我。”
裴序发完消息,收起手机,上车后短暂犹豫一下,“来找耿叔,劝他跟我们回A市。他是半退休的警察,一个人在这儿追查凶手,有危险。”
沈渝修发动车子,想了想,模糊记起蒋尧和他谈论裴荔那件案子时提到的警察,猜想事情大约不是凑巧,便稍不自在地缓和了几分语气,“是谢……那案子,救你妹妹的那个?”
裴序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些细节,顿了顿道,“嗯。”
车驶出去,天气分明很热,沈渝修却没开空调,而是降下车窗,让晚间逐渐褪去燥热的风填进车里。
他和裴序在很长的驾驶途中都未出声说话。裴荔,以及与那件案子相关的一切,如今已经有了令两个人都镇定、退让又非常无措的能力。
沈渝修心想,或许他和裴序的关系没入了一片沼泽,一个他们自设的囹圄,静止,叫人进退维谷,挣扎不得。
开上离医院不远的环线高架时,裴序又打了一通电话。他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一些地址、线人名字之类的信息,最后很真诚地拜托对方想办法继续追踪。
沈渝修听了几句,从零碎的信息中拼凑出了一个孤苦的追凶父亲,便感觉心里泛起少许自然共情衍生的心酸。
同时,他从裴序并不精巧的措辞中解读出低声下气的意味,恍然有些明白这个所谓的警察和裴序的关系,大概并不仅仅是救了裴荔这么简单。
因为一直开着窗,各种奇怪的味道都能涌进车内,越靠近医院,生活区那种十分闹哄的烟火气味就散得越快。驶过医院旁的那家工厂,沈渝修嗅到很淡的铁锈气味,面前发着红光的医院灯牌仿佛一块烧红的热铁,让人感到一丝焦灼。
“哥!”裴荔在急诊外圈状设计的花坛旁站着,远远看见他们,挥到半空中的手微微一停,迷惑道,“沈哥?”
她对沈渝修和哥哥的一起出现略感不解,但依旧先礼貌地打了招呼,“沈哥,你怎么也在B市?”
沈渝修看她的笑容,觉得那份焦灼扩大了一些,主动道,“我来B市有公务,碰巧遇到。”
裴序站在沈渝修身后,距离比在公寓时近了,显得他们好像很亲密,“耿叔呢?”
“在里面清创。”裴荔说,“李队劝他呢。”
裴序到B市之前通知了耿征明的同事,希望他能一起来劝一劝,毕竟耿征明的身体早已不适合干这些追缉凶犯的工作,况且对手还是一个作案多起的惯犯。
不过大概谁也没想到,今天才抵达和耿征明约了晚上在酒店碰头,没多久就得到他和那个凶犯的几个同伙交手受伤的消息。
“严重吗?”裴序边走边问。
“耿叔说都是皮外伤,我问过医生了,确实不是很要紧,但看起来吓人。”裴荔很发愁,“他不听劝,刚才还说那些犯人会转移,要继续追。”
裴序皱了皱眉,欲言又止片刻,扫见妹妹手里拿着的单据,便先抽了过来,“药没买?”
“还没来得及,我想先出来接你嘛。”裴荔挑出两张需要付款的,把这事儿交给他,“哥你去买吧。”
她边说,眼神边在沈渝修和裴序之间打了个转,忽然就眨眨眼睛,抿唇笑了,“嗯,忙完来急诊室……我去看看耿叔。沈哥再见。”
她笑得很柔和,又很纯真,离开时像阵风卷走了沈渝修心底一些复杂情绪。眼见女孩的背影消失在接诊大厅的转角,他多少从中取得几分释然,垂着眼,从裴序手中拿走那些单据,道,“你在这儿等,我买完给你。”
裴序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极快地抓住他的手腕,下意识说,“不用。”
他没用多少力气,只是想逼人停下脚步。沈渝修侧过脸,余光瞄见他的脸色,站了两秒,挣开手道,“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看谁可怜。”
“就当是补偿他救你妹妹的事儿。我付钱买,你不乐意拿,自己找医生重新开单重新买。”
说罢,他转身走了,似乎不想多做解释。裴序怔了怔,隔了半分钟,低头不语地跟过去。
医院里开着冷气,沈渝修排会儿队的功夫,一路过来的那点热意很快消失不见了。付款后,他把买来的药品交给裴序,随即开始找车钥匙,准备回家。
裴序拿着那包药,并未立刻抬脚往急诊室走。他停在原地,紧盯着沈渝修那只攥着车钥匙的手,像是很想去再握一次。
但沈渝修看也不看他,缓步走向门口开开合合的玻璃门。他背上的汗没干透,麻质衬衫还有一小片紧贴着他背部的皮肉,令人联想到一种跋涉后的倦意。
裴序往前两步,张了张嘴唇,还未想好说什么,另一个声音却比他先响起。裴荔控制音量,低喊一声,从侧边的走廊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两瓶水,“幸好沈哥没走。”
她笑眯眯的,把其中一瓶塞给沈渝修,“喝水。”
如今沈渝修最没法拒绝她,只能微笑着接过来。裴荔递完水,抬眼看见刚才因黯淡灯光未能留意到的细长伤口,惊讶地说,“沈哥,这儿怎么有伤?好像还在流血?”
从她比划的夸张动作,沈渝修就知道是下巴那儿可能又破了,下意识地抬手想擦一把,让裴序及时捏住了。偏白修长的手圈着他的腕部,传来一阵稍热的皮肤触感。
裴序把药交给裴荔,不知是对谁交代道,“弄破了不能碰,去消毒。”
又不是刚划破,血出得都不多,沈渝修动动手腕,打算挣脱出来。不想裴荔跟着插了一句,“是呀,看起来挺深的,沈哥你还是消消毒吧。”
她指指身后不远的一小块区域,“那边就可以处理,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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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渝修被硬按在了候诊区。但夜间急诊,人手不多,碰巧又刚进来十几个严重交通事故的病人,护士忙着和值班医生做基础检查,将患者分散至各个科室,实在腾不出空。
地方不大,一下涌进十来号人,变得有些乱糟糟的。裴荔找了半天,从护士那儿讨来几根浸了碘伏的棉棒,递给裴序。
沈渝修不大想正脸对着裴序,伸手道,“我自己来。”
裴序看了眼妹妹,示意她去找耿征明,小臂一晃,避开沈渝修索要的那只手,“你看不见伤口。”
沈渝修心想弄完赶紧走人,索性坐在那儿不折腾,“你快点。”
裴序听他这副不想和自己多呆的语气,本来稍有和缓的脸色又是一沉,松松掐着他的下巴,不紧不慢地涂药,“急什么,那个人已经走了,没人等你回去。”
大庭广众的,沈渝修懒得和他再莫名其妙地吵起来,“邱扬也用不着等我,他就是我朋友,你说话注意点。”
话毕,裴序一愣,挨着下颌线的指腹似乎轻轻一动,摩擦得沈渝修感觉轻微发痒。他抬眼看着裴序近在咫尺的鼻梁和描摹过许多次的唇线,不由得又闭了闭眼睛。
“再说我需要人等我回去吗?”沈渝修鼻翼几不可闻地翕动一下,像是因疲倦而十分平静,“以前都是我等你来吧。”
第50章 妹妹
沈渝修说话时,冷白的灯光稠密地照下来,所有角落和人的表情都被映得细节分明。
裴序扔掉两支用过的棉棒,半低下头,指尖碰了碰碘伏染出的那片深色的边缘,轻声说,“疼不疼。”
沈渝修微张的嘴唇迅速一抿,像是因为某些特殊缘故而不得不很快地眨眨眼,稍向后靠,躲开那只擦着自己侧脸的手。
光源自裴序背后打过来,他眼窝深刻,整双眼睛就陷在阴影中,略显发亮,平视着沈渝修。
四周很嘈杂,有位刚赶来的病人家属正拉着一名护士询问伤情,慌乱地擦着手签字,焦急地喊“再试试”和“求求你”。
他们是这片小小世界的幸运儿,安坐一隅,得以从容地、随心所欲地看着面前的人。
沈渝修静了一会儿,那位护士和病人家属步履匆匆地走开。周遭像抽了真空,两三米外的混乱与这张横椅隔着一重半透明的柔光,令人可以心平气和地想一想。
“疼啊。”他靠着有些凉的铁质椅背,没再较劲,顺着裴序的话答道。
“不过我最近倒霉,挨得疼多了去了。你问的是哪一次?”沈渝修侧着脸,反问他,“是问偷资料,还是问你骗我?”
裴序一只手悬在半空,僵了一下,少时,喉结一滚,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