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和易珩都说等培训中心开起来,他们要入股。翟逸池一直不表态,于萍扭过脸看着他,听他慢条斯理道:“想做就做,需要我出人还是出钱都没问题。但有一条,别把自己累着。”
不知是他眉眼隽秀,抑或是目光太温柔,于萍头一次觉得,她被一个男人无条件宠爱着。
小镇居民通常在秋天腌咸菜,沈家老两口从菜市拎回十斤新鲜的雪里蕻,准备拿院子里的咸菜缸腌上,烧肉烧鱼都是绝顶美味。最简单的,加煮熟的花生米和猪油炒炒,早晚喝粥的时候配一碟,格外下饭。
沈念和奶奶一起把雪里蕻摘好,用水洗干净搭在绳上晾晒。咸菜缸用丝瓜瓤里里外外刷一遍,用白酒消完毒,就可以往里码菜。铺一层菜,撒一层盐,盐要多加,用保鲜膜封好坛口,放到阴凉地方即可。
有的地方雪里蕻腌一个月左右就拿出来吃,那时菜还是绿色的,吃的是那股爽脆劲儿。但沈念从小到大吃的都是土黄色的雪里蕻,需要长达四五个月的发酵时间。所以,初秋开始腌制,差不多春节前才能上桌,这样的雪里蕻味道更浓郁。
幼时家里有三个咸菜缸,分别用来装雪里蕻、萝卜和酱豆。沈念亲眼见过酱豆发霉的样子,长出厚厚一层白毛,加上那味道,当地人都形容像臭脚味,她从来都不肯尝一口。
腌萝卜也是长大后才变得爱吃的,因沈念对萝卜有心理阴影。大约六七岁的时候,应该还没上小学,大院最边上有户人家挖地窖储存萝卜和红薯,傍晚时沈念和齐妙偷偷躲进去玩,谁知下去容易上来难,她们被在关里头了。
那时大人们要忙正事,孩子都是放养,到点儿喊来家吃饭。寻常沈念要是饭好了还没回家,就是在隔壁蹭吃蹭喝,可孙雅丽到齐家一问,不仅沈念不在,齐妙也不知去向。
孙雅丽和严姨还有齐云笙满大院的寻人,地窖修在偏僻的犄角旮旯,两个小姑娘在里头哭根本没人听见。最后还是齐云笙率先发现她们,掀开盖探头一看,好嘛,正灰头土脸地蹲在萝卜堆里呢。
齐妙见到哥哥,刚止住的眼泪哗哗往下淌,哇哇大叫:“哥哥我害怕,快救我上去。”
地窖口小,里面只有孩子能站着,大人进去必须弯着腰。沈念缩在角落里,怯生生地望着齐云笙,心说他又要骂人了吧?会不会不救我?
果不其然,齐云笙跳进去,一把拉起她,“萝卜比饭好吃?我要不过来,你俩得在里头过夜!”
他抱住沈念用力往上举,孙雅丽在外面接应,回家两个女孩各挨顿臭骂。自那之后,沈念就不喜欢萝卜,在地窖里饿得难受时,她和齐妙偷吃人家萝卜,没洗,咬一口满嘴泥巴,委屈死了。
“奶奶,您还记不记得,我和齐妙小时候老被她哥骂?”沈念边往绳上搭雪里蕻边问。
沈奶奶不假思索道:“云笙多疼你俩,走哪都把你们两个跟屁虫带着,骂两句也正常。”
“那时您没想过我会和他结婚吧?”
“我又不是神算子,能推算几十年后的事。要早知道他愿意娶你,这两年也不替你婚姻大事发愁了。”
沈念把棵雪里蕻甩干,根朝天往头上一戴,翘起兰花指用戏腔说:“都怪您孙女天生丽质难自弃,他便是眼光再高,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第80章 恋爱手账44
齐云笙出发前一个周末,沈念赶赴上海拍婚纱照。她周五下午抵达的, 奈何天公不作美, 夜半突然雷声大作,没多会儿竟下起瓢泼大雨。
九月十月秋高气爽好时节, 历来是结婚旺季,无论影楼还是摄影工作室, 皆需提前预约。及至清晨雨势稍缓,却仍淅淅沥沥不曾彻底停歇。
沈念打电话与对方协商, 工作室答应先拍室内套系, 户外照留待他们得空再约。这一延后需等好几个月, 沈念心中失落,加上即将离别的伤感, 靠在沙发扶手边满脸闷闷不乐。
齐云笙将装好早饭摆到餐桌上,回身见她呆愣愣地杵着, 柔声安慰道:“晚就晚呗, 我又不是走了就不回来。”
沈念懒得动弹, 只乐意咸鱼瘫。她清楚自己是在借题发挥, 拍不成婚纱照固然遗憾,但真正令她难受的, 是齐云笙要离开那么久。
又不是在国内,想了随时能去看他。医疗队第一站奔赴加纳首都阿克拉,之后很大概率要去往更偏僻的城市,据说交通都不是太便利。
齐云笙半蹲在沈念面前,握紧她的手, 哄小孩似的哄她:“吃饭啦,好歹填饱肚子再生气。要不我端过来喂你?”
“也不是不行。”
得,挺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齐云笙无奈起身,把生煎包和粥换到茶几上,用筷子夹起一个递到沈念嘴边。
包子小巧精致,恰好一口一个,沈念张嘴吞下,汤汁顺着嘴角溢出来。齐云笙忙抽纸巾替她擦净,“你比玏玏还小吗?他都不要人喂。”
真不是沈念矫情,眼瞅着中秋将至,团圆佳节一过,没多久便是她生日,再算上圣诞、元旦,那么多重要的日子,他们不得不天各一方。
但沈念亦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作一下下足够了,她心中憋闷,齐云笙又何尝好过?她抄起另外那双筷子,替齐云笙夹一个:“喏,礼尚往来。”
早餐就这样你喂我我喂你的解决掉。
初秋细雨软化了城市坚硬的线条,沈念挽着齐云笙的胳膊下楼,几阵扑面而来清润无比的凉风过后,她纠结的心也被熨烫得妥帖。
“坦白说,今天下雨你是不是挺开心的?”
齐云笙举着伞,嘴角噙笑,“为什么这么问?”
“男人不都讨厌这些,逛街啦,拍照啦,为哄女朋友开心才不得不跟来。”
齐云笙委实不爱拍照,尤其这种,有摄影师指挥你怎么摆姿势,他演不出来。但有沈念在,稍稍变得可以忍受,“到时你别嫌弃我表情僵硬就行。”
幸而实际比预想的好很多。摄影工作室在幢颇具历史感的小洋房里,沈念镇上的院子同它一比,成了地道的农家小院。工作人员虽年轻,待人接物倒是老道得紧,给人感觉非常舒服。
室内套系定的中式风格,沈念先盘头发,然后换上大红喜服,像极旧时新妇。齐云笙穿中式礼服却有点滑稽,因他平日里基本都是黑白灰,从未上身如此鲜艳的颜色,窘得手不知往何处安放。
负责化妆的小姑娘见到他,不由得赞叹:“先生是我见过穿这身衣服最帅的男士!其实中式服装最挑人,矮点、胖点、气质不对都不行。”
准老公被陌生人夸奖,沈念比自己被夸还高兴,眉开眼笑地调侃齐云笙:“别一脸的不情愿啊,像是被妖精绑来逼着成亲的唐僧。”
这事儿齐云笙真不擅长,耳廓泛起可疑的红色,还佯装镇定地坐在旁边等沈念把妆化完。瞧着瞧着不禁心软软,沈念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做梦也想不到,初生时皱巴巴的丑娃娃,会长成今日这般亭亭玉立的俏模样。
他还记得十岁以前的她,脸颊饱满得像秋日熟透的苹果,总勾得人有想咬一口的冲动。
后来妹妹齐妙到了青春期,身体开始发育,开始对长得好看的男孩子怀有少女的心思。齐云笙忍不住想,念念也这样吗?会遇见令她心动的男生吗?会对他朝思暮想吗?
每每思及这些,他都心如刀割,终于明白他对沈念的感情与亲妹不同。他会和齐妙争宠,但对沈念,只想宠着她,盼望所有人都对她好。
沈念叫他盯得不自在,无需闭眼的时候,她发现化妆师时不时偷笑,应是在笑齐云笙逮住她目不转睛地打量。
“你要不玩会手机呀?”
“没什么好玩的。”
“那站起来走走?”
“外面下雨。”
沈念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把他支走,老这样看谁受得了呀?
一个妆足足上了快一小时,齐云笙生平头一次如此认真且耐心地观摩女人化妆,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太神奇了!比医美都厉害!
化妆师让沈念把脸转向齐云笙,邀功道:“怎样?准新娘美吧?”
有技巧的化妆师,会极力突出客户的优点,隐藏妆感,毕竟早就不流行夸张的大浓妆。沈念皮肤白皙,只是把五官修饰得更加立体化,和素颜的她并不会判若两人。
依照齐云笙真正的想法,当然更喜欢沈念不施粉黛的样子,但他不至于傻乎乎地扫兴,当即附和道:“本来就很美,现在更美。”
私底下说一万句好,不及当着他人的面夸一句,沈念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起初规规矩矩,到后来大家熟悉了,摄影师建议他们放开点,适度打闹或亲昵。于是两人画风越来越不正经,揪辫子捶胸、玩亲亲、玩背媳妇……
到午后两点终于拍完时,沈念不仅饿得前胸贴后背,还险些累瘫。谁敢说拍照不是体力活?那他一定没有亲身经历过。
齐云笙惯常没法准点吃法,倒不是很饿,上车后他问沈念想吃什么,沈念揉揉肚子,可怜巴巴地说:“什么都行,就近解决,我感觉我能吃下一头牛。”
他把车开出车库,刚走没多远又停靠到路边,到便利店买来牛奶和面包:“先吃这个垫垫。”
其实沈念就是随口抱怨,好比在家里等老妈做饭,等得心焦时嚷嚷一句:“快饿死啦。”老妈会怼她:“你以为我是神仙呐,米下锅就熟?”
甚至有更残忍的,“饿死了正好还我清净。”
可她再细小的需求,齐云笙也会放在心上,尽力满足,沈念美滋滋地吸着牛奶啃着面包,暗道:“我果然没有爱错人。”
她自晓得,日子平淡而琐碎,有个志趣相投又暖心的爱人,方可抵岁月漫长。
齐云笙周五早上随医疗队出发,老院有爷爷奶奶照看着,沈念索性留下来陪他到别离。周一到周三他还是去医院上班,周四放一天假,收拾行李。
不论工作亦或是生活,齐云笙素来有条理,收行李的活儿压根不用沈念帮忙。她闲闲靠在沙发上玩手机,另一头,齐云笙正把一叠叠衣物放进行李箱。
“我想当你的衣服,或者随便一件私人物品。”沈念伸长腿,用脚把行李箱关闭,然后死皮赖脸地盘腿坐上去,“那样你到哪都可以带着我。”
她不像个成年人,倒像跟长辈撒娇的小姑娘,齐云笙在她额头上亲一口,“别闹,快点收拾完不就能陪你了?”
“齐医生,”沈念眯着眼睛叫他,“工作和我哪个重要?”
齐云笙不假思索地答:“你。”
沈念没有追根究底,既然我重要你别走,留下来和我结婚啊,升不升职没关系,我向来没多大追求,小富即安,能和你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我和齐妙哪个重要?”
“她有他老公疼,我自然选你。”
“我和于萍?”
齐云笙赏沈念个白眼,反问道:“你说呢?”
“那你再说一遍你爱我,不对,三遍。”
除了在公墓当着齐妈妈的面那次,齐云笙直白地说“我爱你”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他太会照顾沈念的感受,沈念从未计较过。可即将离别的日子里,沈念特别想听他说这句话。
齐云笙欺身压过去,说一次便在她唇上小鸡啄米似的吻一次,最后连行李也不管了,完全沉浸在甜蜜的唇舌纠缠里。
仍是乌云笼罩的阴天,究竟是气压低,还是亲吻让她喘不过气,沈念懒得去想。在停下来喘息的间隙,她说:“我也爱你,你在浴室刮胡子的时候特别帅,开车时的侧颜特别帅,还有,”
沈念低头把手放到齐云笙的皮带扣上,媚眼如丝,“在床上解开它的动作也特别帅。”
“现在让你看好不好?”
是她先惹的火,怎会拒绝呢?此时沈念脑中全是她刚在网上刷到的,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情书,“我想和你做尽艳情之事,目中无人至随处拥吻。阴天看海,雨天做/爱……”
第81章 美食手账34
离别时与人抱头痛哭,沈念经历过不止一次。
最早便是从镇上举家搬迁到市里那天, 她和齐妙两个小姐妹再无法朝夕相伴, 相拥着哭了个天昏地暗。
邻里间只隔道山墙实在太方便,每日吃完早饭, 她站院子里喊一声:“妙妙,走吧。”出门必能看见齐妙背着书包从家里冲出来。
孩子永远只把出生的那个家当作是真正的家。市里的公寓纵然前卫宽敞, 雨天从前屋到后屋也不用打伞,夏天更不会因电压低跳闸停电, 可它不是会入梦的故乡, 镇上的老院才是。
第二次是大学毕业离校, 有几位室友决定回老家工作,当时已隐隐感觉到, 以后怕是少有机会碰面。出租车停到校门口,把朝夕相处四年的姐妹接走, 不论平日里处得通不融洽, 那刻只剩下满心不舍。
沈念、吴楠楠还有另外一个女生有幸签了北京的单位, 最后走, 而离开的人不在同个日期,所以她们接连哭了好几天。
沈念对离别的敏感似乎是天生的, 小学毕业换批新同学,难过大半个暑假;初中升高中,亦是如此;镇上拢共就三所中学,而市里每个区都不止三所,升学后能遇上同班同学的几率太小太小。
最意外的一次离别, 是沈念工作刚满两年时,坐她对面的大姐突然逝世。那位大姐爱说爱笑性格开朗,人也漂亮,空闲时总在办公室秀与老公多恩爱,儿子多听话懂事。
任谁都想不到,头天晚上她加完夜班回家,下公交车时被醉驾司机撞伤,对方无耻地选择逃逸。大姐在自家小区门口因失血过多而亡。
医生不无惋惜地说,如果及时送医,完全有希望抢救过来,这位年轻的母亲就有机会看着儿子长大,直至结婚生子。可人生的遗憾就是,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