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继恩收集这些消息之后,谋划把弑君大罪、嫁祸到郭妃头上!
肖继恩先乔装成一个方士,跑到郭铭府上,说郭铭的后人最近有劫数。郭铭一开始将信将疑,肖继恩便问他是不是有孙子、或外孙没有保住,有过夭折?
郭铭顿时信了八分,因为郭妃的第一个孩儿便胎死腹中。郭铭还主动说出,他有个孙儿患了小儿抽搐之症,久治不愈,让他十分担忧。
肖继恩趁机献上银环蛇泡酒,以造成郭府有银环蛇之事实。
想来那郭铭后来也请教过郎中,但银环蛇泡酒确实可以治小儿抽搐之症,郭铭打消了最后一点顾虑。他把银环蛇泡酒送进了东宫,给朱瞻垲治病。
……同时肖继恩已经在往宫中送银环蛇毒了。
用活蛇下毒当然不行!
首先进出宫门会搜查,难以运送进宫。其次那银环蛇几乎不会主动咬人,除非有人惹它;皇帝怎么可能自己跑去招惹银环蛇?即便在宫中发现了银环蛇,也必定是叫宦官去处理,并且会大肆搜查银环蛇的来历!
不过活蛇送进京师城内,倒是问题不大。
寻常京师没戒严的时候,对于进出城门搜查不严;只要给足了过门钱,将士们也就是随便查一下就了事。毕竟进出城门的人太多,若是每个都仔细搜查,非得堵很远不可。一般便是武将自己判断,觉得有可疑的人,才抽出来仔细搜搜。
那时肖继恩从各偏僻地方收购的活蛇,已经运进了京师宅邸,囤积了不少活蛇。
他临时取蛇毒,取出来之后放在一个小瓷瓶里,然后埋在冰窖的冰块中、盖上被子保存。如此保存,蛇毒可以维持半月之久!
王狗儿出宫采办时,会带上一些冰块、为御厨采买生鲜的肉食,比如杀好的鱼肉。肖继恩便把蛇毒放在清洗干净的鱼泡里,又在鱼腹中塞冰块;每隔十天送一次新鲜蛇毒!
宫门的宦官依旧会搜查王狗儿的东西,不过王狗儿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大太监。除非守门宦官确实查到了真凭实据,否则不敢为难王狗儿。
银环蛇毒,光用眼睛看、鼻子闻,那是查不出来的。即便有人去尝,都没有任何问题。这个运毒法子一连用了两次,没出一点事!
……按照事先的谋划,王狗儿把蛇毒拿进宫中之后,要先装进一只小瓷瓶里、用冰块与罐子被褥封存藏起来。
王狗儿准备好一根生锈的铁针,轻轻插在瓷瓶木塞子的内部;盖上木塞子后,铁针便能一直浸泡在蛇毒里。铁锈很吸汁液,用生锈的铁针正是为了在浸泡蛇毒时、能吸附更多的毒液,保证一击必中!
那时王狗儿便要等待机会,等朱棣去东宫的时候;他要设法跟随朱棣前往东宫,并在东宫下手。
太监王狗儿要自行在东宫、寻找时机。比如走到房间里、假意擦拭椅子,迅速把毒针插在椅子木缝里,让朱棣坐下时刺伤臀部!
或者预计朱棣要进某间屋子,找时机先在门槛内插上毒针,刺足!因为皇帝走路讲究仪表、几乎必走正中间;且不会把脚踩在门槛上,通常是跨进门槛那个位置、大致可以找准地方。
总之王狗儿要自己随机应变,判断出具体下手的时机。
只要朱棣被浸泡了剧毒的锈针刺伤,以肖继恩对银环蛇毒的了解,基本是无药可救了!
一旦事成,王狗儿便把此事栽赃到郭妃头上;郭妃的动机是想杀朱瞻基复仇,误杀了朱棣……加上郭铭府上确有银环蛇,还曾把泡酒送进宫中,郭妃很容易被猜忌。
即便王狗儿也被怀疑了。肖继恩告诉他:宫中还有一个奸谍,到时候那个人会在趁乱之时,营救王狗儿逃跑;王狗儿跑出宫之后,会得到一笔钱财,找地方先隐姓埋名藏起来。
另有奸谍的事,纯属欺骗。肖继恩只是想安王狗儿的心,免去他的后顾之忧、让他胆子更大一点去干那件事!
肖继恩在宫中当然没有别人可用了,否则他何必绞尽脑汁、只从王狗儿和妙锦身上设法?
……果然,王狗儿只想干完事之后、有条活路。这个谋划给了王狗儿脱罪的机会,朱棣不出一个月就驾崩了!
大半个月之内,朱棣可能不止去了东宫一次;王狗儿终于在某一次,找到了下手的机会。具体是怎么干的,肖继恩在与王狗儿失去联络之后、便无从得知。
朱棣的驾崩,带来了大明王朝的剧烈动荡!
战争的怒焰再次降临,上百万人重新开始在大明疆土上厮杀。这些事情,肖继恩都没有预料到,他之前也不用去考虑诸如此类的后果。
世人经历过一次“靖难之役”后,人世间再次陷入战乱,人们似乎稍微习惯了一点。但此次战争,依旧出乎意料。
或许战争总是这样突如其来罢!宛若地震来临,不会给人任何准备的时间。
又过了两年,汉王朱高煦比他爹更加能征善战,以更短的时间进军京师!
肖继恩发现那两兄弟一门心思争皇位,对朱棣怎么驾崩的、似乎并不太在意;而且时间又过了两年,很多事都变成了过去。
朱棣一代强主帝王付出了性命,纪纲被灭族、陈瑛被杀。肖继恩大仇得报,便放下了京师的恩怨,带着忐忑不安的心境、回乡做生意过日子去了。
肖继恩已然无法回到以前的安心生活,不过是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王狗儿是个隐患,一旦他招供出肖继恩,所有事情都会败露!然而肖继恩此时已无人可用,没办法在皇城里再杀一个重犯;只能希望王狗儿能识趣点,明白招出大罪、他会死得更惨!
肖继恩也劝过肖家兄弟,举家回乡放弃仕途,荣华富贵对肖家没有用了。但侄儿肖文才年纪轻轻便考中了举人,他们家始终放不下名利;肖继恩对此也毫无办法。
……
在药铺后院的厢房里,肖继恩很痛快地把这些年的往事,大致对锦衣卫指挥使张盛说了一遍。张盛几乎没开口,忙着奋笔疾书记录;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肖继恩仿佛自言自语地叙述。
肖继恩事情终于说完了,张盛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其实整个事件里,有一个关键的地方:须要一个王狗儿这样的人,既能深得皇帝信任、又有必杀皇帝之心;否则弑君根本不可能办到。
帝王手握大权、在无数人的重重守护与服侍之下;能够威胁到帝王的,只有他身边最信任的人!在背后捅刀!
张盛一下子得到了太多东西,似乎忽视了这一点。他没有继续问肖继恩、王狗儿是怎么回事。
于是肖继恩也懒得主动说起。
第六百二十三章 冷暖亲疏
此时的京师,宫中已放出了消息,诸武臣将会封为“奉天伐罪推诚”。
皇帝先透露了论功封赏之事,正是为了“讨论功劳”。大伙儿封赏的时候,总有厚薄之分,宫中先探探诸将的主张,或许能服众一些。
这几天,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柳府上,此刻正挂着白布白幡,连大门上的对联也换成了白纸黑字。中堂上的道士们吹吹打打,正在唱着经文为亡灵超度;中堂内外都撒着纸钱,院子里的香烛纸钱烧得烟雾缭绕,像在庙子里一般。道士超度亡灵的方法是打通“十二殿”,拜阴曹地府的各处码头,大概是为了给亡魂打通关系、多加关照。
不过府上十分凄凉,只有柳升一个人捧灵,另外找了些同乡亲戚在后面、充个场面。因为除了柳升自己,柳家全家都死了!
柳升长得人高马大,皮肤比较白;但此时他的脸色蜡黄憔悴,眼睛也是肿的,看起来十分悲伤。
前来祭拜的同僚,都劝他:“节哀顺变。”
张辅来到灵堂上,向灵位鞠躬了几次,然后转过身来。柳升捧着灵牌,含着泪向张辅磕头回礼。
“唉!”张辅叹了一声道,“事已至此,柳将军勿要伤心过度。你必得将息身体,给柳家再留个后。”
柳升道谢。张辅也不多说话,走出了灵堂,在院子里的白事桌席上入座。
张辅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观察今天来的宾客。除了柳升的亲戚同乡好友,来的宾客主要是朝中的武将,大部分大将张辅都是认识的;但不是所有朝中大将都来了,来人的身份很有意思。
原“伐罪军”的汉王府嫡系大将,只来了一个人,便是韦达。瞿能、平安、盛庸、王斌、刚回京的刘瑛等等,一个都没来!韦达就好像是被人推举出来的人一样,为了尽个礼数而已。
而现在还没被清算的“靖难功臣”,几乎都来了;连一直支持朱高煦的邱福也送了一份礼,亲自到了灵堂。
邱福等一起在“靖难之役”中浴血奋战的大将们,不管后来彼此间发生了多少矛盾,似乎仍然保留着一份血与火的情谊。大伙儿看见柳升那么惨,都来哀悼送礼。
张辅专门等了许久,但仍然没有看见吴高、何福二人的身影。而徐辉祖自然是来不成的,他现在连府邸也出不了;几天前还被新君下旨,以助纣为虐的理由、削去了魏国公的国公爵位!
一些东西千年不变。每当办红白之事时,除了热闹一番,人情冷暖关系亲疏、在这种事情中都可以大致瞧清楚。来不来?礼怎么送?区别是很大的。
张辅观察了一番,觉得“开国功臣”与“靖难功臣”的积怨矛盾至今还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而新贵“伐罪功臣”,对以上两种勋贵的态度冷淡疏远。其中盛庸等人已经脱离“开国功臣”的身份,重新翻身成了新帝心腹、“伐罪功臣”;但他们在对旧将的姿态上,明显还是稍微亲近何福吴高等人……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小声说道:“宫里来人了!”
张辅转头看向大门方向,果然见太监王贵带着几个宦官,胳膊上系着黑布进来了。那几个宦官抬着沉甸甸的箱子,看来皇帝送了一份丰厚的抚恤。
“王公公,王公公……”不少大将都起身,十分客气地招呼。
王贵也抱拳回礼,寒暄了几句。
张辅向王贵见了个礼,便在座位上坐下来了,目送王贵走进灵堂。
就在这时,张辅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柳升只是现在看起来凄惨,或许将来的下场还能不错!
柳升虽然在湖广会战中与汉王军为敌,并在主战场几乎击溃了汉王军左翼;但是柳升事后主动投诚,家眷也被废太子的人杀得一干二净、与东宫那边的关系彻底决裂了,柳升变成了新皇几乎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柳升的处境、与当初薛禄有异曲同工之妙!薛禄是主动杀了瞿能全家,成为了不可能投降汉王军的人;而柳升是被东宫杀了全家,他也不可能再愿意与东宫那些人勾结了。
而张辅目前的状况,比柳升好得多,不过可能只是暂时的;谁的下场更好,眼下还真不好说……
张辅在柳升家坐了一阵,也没吃饭便告辞回家了。
作为张家之主,他先去给母亲见礼,谈了一番柳升家的丧事。他回到一间上房里,又接受了妻妾与儿子的拜见。
儿子张伯忠是坐在一把椅子上,被人抬进上房的!张伯忠从小就四肢畸形麻痹,很难活动;给他成了婚也是没有鸟用,其妻就是守活寡图个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张辅看到儿子,脸色便不好看了,顿时长叹了一声。
他琢磨着:从长远看,张家的处境、真的能比柳家好?
张辅现在还是皇亲国戚。即便高炽变成了有大罪的“废太子”,但张辅的外孙仍旧是宗室……不过此时那个宗室外孙,恐怕对外公家不仅不是好事、反而会让张辅被猜忌!
千百年来,人们常以联姻拉近家族关系,当然有其道理。大多时候,还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张辅打发走了儿子,径直去了书房里,招呼丫鬟磨墨。
在“沙沙沙……”的磨墨声中,张辅在屋子里踱着步子,沉思酝酿着奏章。
最近朝廷要封赏功臣,张辅决定:不仅不讨功,还得主动上书请削爵!
……起初张辅带着水师主力投降,立了大功;朱高煦非常高兴,许诺要给张辅加封“荣国公”。张辅相信那一刻朱高煦是真心的,但他根本不信那个许诺!
“靖难之役”后,那些降将被慢慢地逐渐清算,张辅见得多了。如果像李景隆一样投降立了功,还洋洋自得居功自傲,那是没有好下场的。
张辅已认识到了严峻的现实。以前的梦想都已成云烟,现在只要能保住一家性命富贵,便是非常好的结局了!
他望着窗外叹了一声,暗忖道:月有圆缺,人亦有起伏,命运着实难料。
第六百二十四章 朝阳
橙红色的朝霞之中,远处“咚咚咚”的鼓声唤醒了华贵的皇城、以及宏大都城中的成片建筑。卯时的鼓声,仿佛提醒人们新的一天已然到来。
不过大明新皇朱高煦,早就开始活动了。
皇城北边的北安门、与皇宫玄武门之间,有一大片宽阔的地方。其中东边驻扎的是羽林左卫和府军左卫,西边驻扎的是羽林右卫。
朱高煦便带着一千多人在羽林右卫布防的区域,正在列队跑步;在东面那片地方上,还有一千来人在那边跑。
这两千多人全是武将,最低级别是百户,都是当初“伐罪军”进入广西之前的精锐。
朱高煦要求这些武将每天早上跑步六七里,最近是他亲自带着跑;每十天跑一次十二里的路。除了每旬休息两天之外,诸将每天早上都要跑步,并日常操练军队。军饷以“伐罪之役”时期的数额照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