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都在赶路,刚一沾枕头,就呼呼睡过去了。
林玉娇见她阿兄实在累极,便也没去扰她。只是那事儿搁在心里,终究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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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的小屋里,一个柔弱女子倚着墙坐在床沿儿上,头垂的很低。
“诶呦,我说锦颜啊,方老太爷虽说年岁大了些,可家底殷实。老太爷说了,人家不嫌弃你那点子事儿,还说了,续弦也按照正妻之礼来办,那聘礼单子那么长,我当了这么多年媒婆,就没见过比方老太爷还厚道的人。光是那聘礼都能让你们一家子好吃好喝过一辈子了,你还挑什么啊。”
“还有,你看你家锦生眼瞅着一年比一年大了,你做姐姐的,总得给锦生攒银子娶媳妇儿吧……”
一个涂着满脸劣质胭脂的婆子说的唾沫横飞,那柔弱女子眼眶通红,强忍着才没在媒婆面前哭出来。
就在她狠狠心想要答应的时候,一道愤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花媒婆,我姐姐才不给那糟老头子续弦去,他爱找谁找谁,你再敢来我家,我一扫帚拍死你!”
陈锦生挥舞着大扫帚进了屋,二话不说直接往那胖媒婆身上招呼。
“你个丧良心的婆子,想拿我姐姐换银子,门儿都没有。老子就是打一辈子光棍儿,也绝不拿姐姐卖身的银子娶媳妇儿!滚!”
“哎呦,天杀的呦,好心当成驴肝肺。呸!你们姐弟就没个好人样儿,陈锦颜,别以为自己长个俏模样,就当自己是官儿小姐。也不去听听村里人都是怎么传的,你个残花败柳,有人肯娶你就烧香拜佛去吧,还跟我这儿装什么贞洁烈女,还不是跟人家做下那等龌龊事儿,又被人给甩了……啊——”
花媒婆杀猪一般的惨叫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鸟雀。
陈锦颜姐弟二人楞楞的看着林玉致仅用一只手就将那胖媒婆甩出老远,只听轰的一声,胖媒婆摔在地上,险些给砸出一个坑来。
“老子睡个觉,尽听你这贼婆子瞎嚷嚷,日后再敢来这院子一步,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拍死你!”
花媒婆本想趁机讹这小子一把,可瞧见眼前这人凶神恶煞的模样,不是林玉致是谁!这人惯是好勇斗狠的,早前有人欺负了她兄弟,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打断了腿。秀水村里谁提起林玉致来,不是两腿发抖。
花媒婆抖了几抖,见是这小阎王,哪还敢生什么心思,赶紧拍拍屁股一溜烟儿跑了。
陈锦颜再见林玉致,心中欣喜之余,更是无限心伤,原本就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跟不要钱似的唰唰唰的往下掉。
林玉致刚要上前询问,却见陈锦颜猛的将院门关上,差点儿将林玉致给拍飞了。
林玉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的敲着们,说道:“锦颜妹子,是我啊,怎的不开门?这趟出门带了些小玩儿意,正打算送给你呢,你且开门与我说说话。”
陈锦颜背靠着门,任由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却强忍着不吭声。
她本想早早带着锦生离开的,可听说大郎哥这趟走镖似是出了岔子,迟了好些天未归。她心中惦念,想着等大郎哥平安归来,她悄悄看上一眼,只要人好好的,她也就放心了。
如今人也见着了,虽是瘦了一圈,却更加挺拔英俊了。
陈锦颜从小的梦想就是嫁给大郎哥做媳妇儿,如今叫她怎生舍得。
第7章
林玉致敲了半天门也不见对方回应,心知这事儿大了。奈何家里两个小的又不肯告诉她,顿时有种有力无处使的颓败感。
毕竟哄女人这种事儿,也不算是她的专长。
花媒婆那声惊叫,倒是引来一众乡邻围了过来。见林玉致丧家犬似的蹲在陈家大门口,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那陈家姑娘怕是没脸见林家大郎了吧。”
“谁说不是,若是我遇上那事儿,肯定早早找根绳吊死了,哪还有脸苟活于世。”
混在人群里的刘香莲一双眼只顾盯着林玉致看。这刘香莲在秀水村也算颇有几分姿色,自是有不少人追捧。
可那些人哪能跟林玉致比。刘香莲一颗芳心早就扑在林玉致身上,对陈锦颜更是嫉恨。如今陈锦颜被人糟蹋了,林家大郎肯定要嫌弃死了。
这时候不踩一脚就不是刘香莲了。
她从人群里挤了出去,走到陈家大院门口,眼睛看着林玉致,大声喊道:“锦颜姐姐,咱们都知道是那姓杨的不是,毁了你清白。如今林大郎回来了,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的……”
林玉致一听,登时火起,她狠狠盯着刘香莲,咬牙道:“你说什么?”
刘香莲被她盯的不自在,下意识的重复道:“陈锦颜早就失了贞洁,村子里好几个嫂子都瞧见了,陈锦颜被杨家公子当街劫走……”
林玉娇听见外头动静,暗叫不好,未等刘香莲说完,就拦下话头。
“你们只说锦颜被杨公子劫走,后面的事儿你们可曾亲眼看见了?”
刘香莲反驳:“好好的闺女光天化日被男子掳了去,难不成啥都不干,捂着被子聊天儿不成。”
这话一出,村民们一阵哄笑。
院子里的陈锦颜紧紧攥着拳头,陈锦生双眼赤红,挥着扫帚就要往外冲,被陈锦颜给拦下了。
他们出去做什么呢,让人指指点点的耻笑么?如今大郎哥已经知道了,或许也不会再来找她了吧。
林玉娇听了这话,也是怒极:“刘香莲,哪家闺女像你这般,满口污言秽语,不知廉耻。”
刘香莲索性也豁出去了:“若论不知廉耻,哪个能比的上陈锦颜。一边勾搭杨公子,一边还巴着林大郎。那杨公子也是个风流人物,不知哄得多少女子欢心呢。要我说啊,索性也被占了身子,不如就早早收拾收拾,求杨公子纳了自己,总好过留在村子里,让人眼馋不是。”
说完这话,村民里头几个猥琐男子也跟着应和几句。
眼看这话越说越难听,林玉致已然怒火滔天。
她一拳挥出去,将那几个男子打倒在地,未等人起来,又是一脚狠狠落下,只听‘咔吧’一声,伴着异常凄惨的哀嚎,好好的腿,就被林玉致活生生给踩断了。
刘香莲双腿一软,吓的花容失色。
林玉致用脚撵着其中一个男子的手,一字一句道:“都给我听好了,那姓杨的与我有仇,借机掳劫锦颜妹子不假,但途中就被我救下。你们这些人,不知实情就肆意污蔑我锦颜妹子,这事儿,老子跟你们没完。”
话落,又用利眼扫视那几个小妇人。当中有个机灵的,忙开口劝道:“哎呀,这都是干嘛呀,咱们就说锦颜被杨公子劫走了,又没说锦颜被……”
其他几个妇人一听,也连连改口。先前听说林大琅在外头出了事儿,以为死在外边了,谁承想又回来了。几人生怕林大郎报复,脑子一转,将此事推锅给了刘香莲。
“都是刘香莲,她素来就与锦颜妹子不对付,听风就是雨,反污了锦颜妹子名声。”
刘香莲还没回过神儿来呢,就被扣上帽子,忙要解释。却对上林玉致幽深的眸子,登时心下一寒,也不敢作声,灰溜溜回家去了。
众人心里虽有嘀咕,可人家林玉致都这么说了,他们还能说啥。再说,这事儿本就是来看个热闹,人家怎么样,也跟自家没关系不是。毕竟谁都不想惹了这个煞神。
大家随意攀谈几句,也就散了。至于地上那几个断了腿的男子,哪有人愿意管,只得苦逼的自己爬回家去。
若不然,等林玉致想起他们来,保不齐就要了他们小命。几人不过是个泼皮无赖,就算告到官府,只要林玉致使了银子,县老爷也不会搭理他们。
这苦楚也只能自己咽了。
隔着一道院墙,林玉致隐约听见姐弟俩压抑的哭声。
她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锦颜妹子竟出了这样的事儿。这世道对女子终究不公,哪怕锦颜当真没有被姓杨的糟蹋,可看在别人眼里,这就是事实。
她默默望着碧蓝的天空,心里却依旧灰蒙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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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辞给林玉瑾讲授经义,读书人当集中精神,不为外事所扰。可院外吵吵嚷嚷的声音,还是让林玉瑾分了心。
傅辞既做了他的先生,自然有必要规劝一番,可见到林玉瑾猩红的眸子里隐隐含着的恨意,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林玉瑾不过十岁年纪,尽管有所克制,可到底不够沉稳,情绪外露,叫傅辞捕捉到少年从心底涌出的恨。
他敛了眸子,轻咳了一声,道:“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外面的事自有你阿兄处理,你要做的是你该做的事。读书做学问当心无旁骛,若轻易被他人三言两语的刺激而乱了心神,失了稳重,到头来,不过庸才尔。”
说到这儿,傅辞顿了顿,又道:“只有足够强大,强大到令人生畏,才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就像你阿兄一样。”
林玉瑾的神色已然松动,不过须臾,眸中戾色尽褪。他将面前的经义合上,抬头迎上傅辞沉静的双眸,平静的说道:“先生,经义于我并无大用。我要学,真正的本事。”
从一开始,林玉瑾想学的就不是经史典籍,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去学这些无聊的东西了。尽管只相处了短短一日,但他心中有种很强烈的感觉,眼前这个年轻的先生,或许会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傅辞审视着这个不过瞬间便将所有情绪埋藏于心的少年,心里翻涌着复杂的心绪。
他定了定心神。他知道林玉瑾所说的‘真正的本事’是什么意思。林玉瑾想学的,是帝王术,是搅弄风云,引天地色变的本事。
“你说的意思我明白,若你真想学那样的本事,我不会藏私。但有一点,什么时候该学什么课业,你要完全听我的安排。”
林玉瑾眸子一亮,随即又沉寂下去,朝傅辞执了一礼:“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傅辞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无声的笑了笑。到底还是孩子啊,即便表现的再沉稳,眼中的惊喜也早就将他出卖了。
如此也好。至少他心里还有一片赤诚和纯真。
院外发生的事儿,叫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吃饭。
似乎是心虚,林玉娇和林玉瑾都闷不吭声,闷头扒饭,脸上沾了饭粒儿都不自知。
林玉致心里明白弟妹的担忧,她也无权去责怪什么。要怪就怪她自己斩草不除根,叫那姓杨的钻了空子,害了锦颜。
饭后,林玉致照常去看了眼裴绍。虽然人还未醒,但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只要备齐了药材,随时都可以将箭头取出。
如今天气还热着,林玉致想了想,叫林玉娇烧水,请傅辞来给裴绍擦擦身体。
傅辞欣然答应。
林玉瑾松了口气。他阿兄女扮男装这么多年,又是混在镖局那帮男人堆里,他还真怕阿兄太不拘小节,失了分寸。
他从灶房端了盆水进来,拧了帕子递给傅辞。
裴绍身材高大强壮,傅辞又是文弱书生,林玉瑾还是个半大小子。两人又怕碰到裴绍的伤口,一顿忙活下来,衣衫已经被汗浸透了。
林玉瑾坐在一旁凳子上,用手扇着风,气喘吁吁道:“先生,这人是谁?阿兄镖局的人我可都认识,却未曾见过他。”
傅辞也没隐瞒,道:“凉州城守城校尉,裴绍。”
林玉瑾扇风的手即刻顿住。他知道阿兄这趟镖是往凉州去的,如今又带回重伤的校尉,难不成……
“北边儿已经打起来了?”
傅辞点点头:“凉州城已破。”
林玉瑾好半天没吭声,直到傅辞看过来,才低低的应了声:“哦……”
“瑾哥儿,我又烧了锅水,若是替那位大哥收拾完了,就和傅先生冲个澡吧。”林玉娇在门外喊道。
林玉瑾应声从屋里出来,没见到林玉致身影,忙问:“阿兄呢?”
“阿兄去县里了。”林玉娇瘪了瘪嘴,道:“瑾哥儿,阿兄是不是生我们的气了。”
林玉瑾挠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登时变了脸色:“二姐,阿兄怕不是要娶了锦颜姐姐吧。”
林玉娇道:“既然阿兄将事情揽了过来,想必是有这个打算了。”
“不行,这怎么能行呢!”
林玉娇一直都知道瑾哥儿反对阿兄和锦颜姐姐,平时表现的都很隐讳,这回却是如此强烈。
“怎么了瑾哥儿?”
林玉瑾握了握小拳头,咬牙道:“阿兄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第8章
傅辞收拾好了房间,正端着盆出来,就见俩小的凑一起嘀嘀咕咕,便也好奇的凑了过去。
林玉娇诧异的瞪圆了眼睛,拔高了声音惊道:“阿兄有喜欢的人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是哪家的姑娘?样貌如何?品性如何?你怎么知道的?知道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一连串的问题从林玉娇嘴里噼里啪啦的砸了出来,叫林玉瑾懵了好一会儿。
“……就是前几天的事儿。”林玉瑾说的笃定。
前几天?傅辞有些困惑。前几天他们才从凉州逃出生天,命都是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林兄又是在哪儿遇见的姑娘家?
林玉娇也是迷惑不解:“前几天阿兄不是一直在外走镖……”
说着,她惊讶的捂上小嘴。
“可是阿兄在路上遇见的?难道阿兄去县里,是去寻那姑娘去了?”
林玉瑾想了想,前半句是对的,人可不就是阿兄在路上顺手救下的。至于后半句嘛……
看着眼前投射下来的一片阴影,林玉瑾立马正色道:“可别胡说,阿兄岂是那般孟浪之人,许是去买药了吧。锦生不是说了,屋里那位大哥需要很多药材呢。”
林玉娇跟着点点头,旋即又叹了口气:“可怜了锦颜姐姐。”
傅辞瞧俩小的凑一起商讨兄长的婚姻大事,不免有些好笑。
林玉娇也看到了傅辞,见这人挽着袖口,端着水盆,一张清隽容颜挂着几许笑意,眸中波光流转,恰如春风拂面。
这人当真一副好样貌。
林玉娇察觉自己看呆了,手忙脚乱的从傅辞手里夺过盆,对林玉瑾道:“瑾哥儿,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去念书。”
“阿兄请先生回来,是教授瑾哥儿课业的,可莫觉得我阿兄性子好,就带着瑾哥儿一起躲懒。”这话是对傅辞说的。
傅辞摇头笑笑。
动不动就踩断人的腿,小姑娘,你确定你阿兄性子好?
不过这话傅辞也只敢在心里念叨念叨。
两家住的近,院墙间只隔了条两人宽的过道。是以,林玉娇的声音十分清晰的传到了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