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带了成品来?”
“带了。”
五皇子从腰封里掏出一支三寸长的玉瓶,“你看看,就是这个,我给它取名叫百咳丸。”
这种药,他其实已经让狱中的囚犯试过了,能治疗大部分的咳疾。
最重要的是,这药的成本低,口味儿还好。
齐晟拔开软木塞子,一股熟悉的味道就飘了出来。他措不及防地被这味道一冲,险些吐出来。
“甘草?”
这个甘草片的味道,再来一辈子他也忘不了。
甘草片这种东西,就像香菜和榴莲一样,喜欢的人特别喜欢,不喜欢的人闻闻味道都想吐。
他喜欢吃香菜,却受不了甘草片。
五皇子笑道:“是甘草。如果不是你提醒我节约成本,我还不知道,甘草治疗咳疾效果这么好呢。这东西,便宜着呢。”
不管怎么说,齐晟见他并不是毫无准备,总算是放心了些。
“太医院的御医,除了父皇常用的那几个,你随便挑四个带走。到了之后,一切以保全自身为要,别什么事都往前冲。”
五皇子乖乖点头,“我都听你的。”
齐晟又叮嘱道:“还有,所有你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可以让范文替你解决。他是个能臣,也是个忠臣。”
五皇子再次点头,“我知道了。”
“你……”
齐晟看了他许久,终究是再没什么好叮嘱的了,便摆手道,“没有别的了,你回去和五嫂话别吧。”
一直镇定自若的五皇子,终于垮了脸。
——他得好好想想,怎么安抚家里那个傻白甜。
*
等五皇子走后,齐晟让人撤了残茶,让赢燎进来。
“臣刑部侍郎赢燎,参见太子殿下。”
一向待下宽和的齐晟,这次却并没有马上让他起来。
他淡淡地瞥了赢燎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诛心之言,“原来你眼里,还有孤这个太子呀。”
“臣有罪,臣万死。”赢燎深深地伏在地上,冷汗涔涔。
“哦?你何罪之有?又怎么就万死了?”
赢燎今日既然追到了端本宫,就是抱了破釜沉舟的心思的。
于是,他直接就把大皇子给卖了。
“今日朝会之上,臣之所以会替宁王说项,全因宁王逼迫之故。”
“哦?”齐晟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赢燎道:“臣句句属实,不敢有丝毫期满殿下。是宁王拿住了臣的把柄,令臣不得不从。”
“可你今日替他说项,却不怎么诚心呀。”
因着对他印象不好,齐晟话语中不乏嘲讽,“你既应了他,却又不尽心尽力,恐怕不是君子所为吧?”
赢燎坚定地说:“臣只想做忠臣,不想做君子。”
这话说的,齐晟险些没笑出来。
——忠臣?赢燎?
当初赢悦为一己之私,勾结拐子,意图谋害皇子的时候,这赢燎的表现,可没有半分忠臣孝子的姿态。
他一直都是不紧不慢的,就连向天子请罪,也透着一股不慌不忙。
这又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他自知当时天子用得着他,肯定不会赢悦的事牵连整个赢家吗?
说白了,就是有恃无恐。
要齐晟说,赢燎能生出赢悦那样的女儿,真是半点都不冤。
因为,他自己的脑子,都时常拎不清楚。
眼见齐晟冷笑不语,赢燎咬了咬压,开始让步,“臣能力不足,担任一部堂官力有不逮。还请殿下准臣外放,哪怕做一任知府,也是为国效力。”
这个侍郎之位,齐晟早想给他撸了。
如今他自己开了口,不管是不是以退为进,齐晟都不准备客气。
“既然如此,你自明日起,就赋闲在家吧。至于外放的事,等有合适的地方了,再说。”
“……是。”赢燎满心苦涩地应了。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的仕途,已经完了。
齐晟看了他一眼,挥手让他下去了。
——这个赢燎,不能再让他留在京城,但还是可以用一用的。
只是,在此之前,得先磨磨他的傲气。
第235章
直隶瘟疫的事, 最终还是让天子知道了。
原因是除夕宴上, 独自前来赴宴的端王妃不慎说漏了嘴。
往日里,齐晟只是听五皇子假惺惺地抱怨, 说他媳妇儿就是个傻白甜, 根本带不动。
当时齐晟还想, 就五皇子这样的铁憨憨, 究竟是哪来的底气,说人家傻白甜的?
如今,他也算是见识了。
因为齐晟一早就替五皇子找好了借口,说他之所以缺席,是到道观去陪知微教主过年了。
齐覃心里对知微教主有愧,对五皇子缺席, 是睁只眼,闭只眼, 全当不知道。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再一次无故缺席的四皇子。
一看该四皇子坐的席位是空着的,齐覃就气不打一处来,对齐晟抱怨道:“既然老四已经是出了家的高僧了, 不沾染咱们这些俗事了,你又何必多摆一张席面,平白浪费粮食?”
天子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除了亲近的几人知晓他并没有动怒,其余人难免忐忑起来。
端王妃就是这心怀忐忑的人之一。
她正拿着勺子喝鱼汤呢,被天子的话语一惊, 手里的汤匙就掉进了小碗里。
“咝~好疼!”
“主子,小心烫。”
贴身伺候她的大丫鬟赶紧从怀里掏出绣帕,替她擦拭不慎溅到手上的汤汁。
梁皇后时刻注意着皇家的三个孕妇,急忙让人打了凉水来,给端王妃冲洗一番。
“老五媳妇儿怎么了?”
齐覃听见动静,凝目一看,就看见那边一团忙乱。
下一刻,他就立刻反应了过来,脸色一沉,问道:“晟儿,你再说一遍,老五不来赴宴,是到哪里去了?”
齐晟心头一凛,暗暗责怪端王妃:既然五哥来不了,你干脆就在家歇着不就是了,来凑什么热闹?
但表面上,他却是一派轻松自然,“儿子先前不是说了嘛,五皇子到知月观去了。这大过年的,放知微教主一个人孤苦伶仃,五哥如何放心得下?”
“呵。”齐覃轻笑了一声,脸色越发阴沉,“老五去见他母亲,却让他媳妇儿入宫赴宴。这是什么道理?端王妃,你说。”
眼见引火烧身,端王妃吓得瑟瑟发抖,全然没了应对的章法。
“我?我呀……我说什么?”
好嘛,这又御前失仪了。
端王妃苦着脸,主动离席,跪地请罚。
偏鄢陵侯一家子都跟着他到宣府上任去了,身边连一个关系亲密的人都没有,端王妃只觉得心里苦涩万分。
这件事,别人可以不管,但身为嫡母的梁皇后,却不能放任不管。
“陛下。”
梁皇后轻轻戳了戳齐覃的腰窝儿,嗔道:“陛下,老五他媳妇儿怀着身子呢,还不快让她起来?”
齐覃蹙了蹙眉,”起来吧,朕和老六玩笑惯了,不曾动怒。”
“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幸好端王妃的头脑比较简单,天子说了,她就信了,并很快满血复活,继续埋头苦吃了。
端王妃是把心放肚子里了,齐晟的心却还高高提着呢。
偏此时正值大宴,齐覃不欲当着众人的面落儿子的颜面,便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就若无其事地给几个功臣之后赐了酒。
于是,齐晟这一颗心就得一直提着,不住地琢磨天子会有什么反应,他又该如何应对。
五皇子是他派出去的,四皇子是在知道了这件事后,自己跟过去的。
人家如今已经是出家人了,俗世的规矩管不到人家了,齐晟自然也管不着。
四皇子跟去了这件事,宫里少有人知道,但身为五皇子的妻子,端王妃宋茜却是一清二楚。
要不然,她也不会因着天子问了一句四皇子,就吓得掉了汤匙。
齐晟实在是没想到,这一场疫情,竟然持续了这么久。
原本他想着,天气越来越冷了,便是再厉害的病毒,在这样的低温下,也不能大量繁衍了。
想来最多一两个月,这场疫情就会慢慢平息下来,四皇子和五皇子他们俩正好回来过年,也不耽误参加宫中大宴。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从刚入冬开始,四、五两位皇子就启程了,一直拖到了年底,还没有回来。
四皇子送回了一封书信,五皇子和范文各送回来一封奏折。
三个人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将疫情阐述了一遍,说是原本冬月底的时候,是控住住了的,但进了腊月,南边一个小县又突然爆发了一阵。
五皇子和几位御医一起研制出来的药方,在那个县城突然就不大对症了,只能先下令封了城,重新拟药方。
齐晟叹息了一声,知道这是病毒变异了。
这种事情就算是在后世,也是十分棘手的,更何况是在这个年代?
事到如今,齐晟是真的后悔让两个哥哥去了。
但这时候再后悔已经完了。
便是为了安定人心,也不能让他们回来。
一直相信科学的齐晟,这时候也只有祈祷神佛,保佑他的哥哥们平安无事了。
天子的身体不好,并没有待多久,就回转含光殿了。
齐晟心神有些恍惚,凭着本能送走了天子,继续主持大宴。
大概是傻白甜的直觉,已经有六七分饱的端王妃察觉出了气氛有些紧张,神色不禁惶然起来。
梁皇后叹了一声,吩咐翠屏,“把这两样菜给端王妃送去。她有孕在身,该多吃些温补的东西。”
今年的宫宴还是披霞供,梁皇后赐下的菜色,是一碟干贝和一碟玉米肠。
这两样都是做熟了的,在滚烫的高汤里涮一下就能吃了。
当然了,对端王妃来说,重要的不是梁皇后赏了她什么菜,而是梁皇后的态度。
她悄悄吐了一口气,就又高兴地埋头苦吃起来。
自有孕之后,她就胃口大开,酸的辣的尤其觉得爽口。
上首的梁皇后见她吃得欢快,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且不说五皇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只说人家正替她儿子出生入死呢,她自然得把人家的家眷照顾好了。
但一转头,看见自己亲儿媳数米粒的吃法,梁皇后所有的欣慰,就都变作了无奈。
同样是孕妇,看看人家老五媳妇儿,多能吃,养得多好?
而薄华就没那个口服了,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折腾个没完没了。
再这样下去,不说肚子里的孩子,大人就要先受不了了。
“锦屏。”
“奴婢在。”锦屏低声凑了过来。
梁皇后吩咐道:“你亲自去给老五、老六媳妇儿,还有老二家的说一声,让她们吃完了就先回去吧。”
孕妇本就容易疲累,干脆也别折腾她们了。
锦屏嘻嘻笑道:“那奴婢就先替三位娘娘谢过主子了。”
梁皇后啐了她一口,笑骂道:“你这丫头,可真是越来越贫嘴了。”
锦屏笑道:“也不看看是谁□□出来的丫头?”
说完这句,她迅速退走,去替主子办差了。
薄华和端王妃得到旨意之后,就前后脚离席了。
因有孕被晋为侧妃,今年第一次参加宫宴的小荷则是有些忐忑,“殿下,妾这个时候走,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
二皇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难不成,你觉得你自己还有什么值得母后谋算的?”
小荷神色一僵,低声嗔道:“殿下!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说这种大实话?”
她很有自知之明,一点都不需要忠言逆耳。
二皇子笑着起身,“走吧,咱们先回去了。”
“诶,皇后娘娘不是只说了让妾先回去吗?”
“母后也没说不让我和你一起呀。”
两人一起到梁皇后面前告退,梁皇后自然不会为难,当即就准了他们夫妻先行离席。
说起来,缘分这回事,真的挺奇妙的。
二皇子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孤独终老了,不想却有个叫小荷的姑娘闯进了他的世界。
从此,他吃饭有人陪,睡觉有人催,被母亲欺负了,也有人帮他怼回去。
一开始,他真就只是觉得府里不差这一碗饭。
可是后来,他就慢慢觉得放着这样一个小美人在府里,他却甘做柳下惠,真是傻透了。
小荷本来就因二皇子的恩情对他颇有好感,两人的感情发展的水到渠成。
这种感觉,和当初他和田真在一起的时候,很不一样。
说到底,田真对他的好和包容,也并不是因为爱他,而是惧于天子的威势,迫于无奈罢了。
从前,二皇子不懂,只一厢情愿地把田真当成温暖救赎自己的光,一谓地汲取她身上的热量。
却不明白,人家根本就不想温暖他。
“殿下在想什么?”
因着还在宫里,小荷虽然被他牵着手,却还是按照规矩,走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见他许久不说话,有些好奇地询问。
二皇子回眸一笑,竟还有几分少年人的稚气与天真。
他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只是,因着种种缘由,那位故人与他从未交心。
想来,她离去的时候,对他也是没有半分留恋的。
也是,他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走得干脆,也挺好。
“故人?”
小荷明眸一转,追问道,“是先王妃吗?”
“嗯。”二皇子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