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陆相时是个懂事听话的,在名分上,乃是他们定王府的嫡孙女,只从这两点上看,是配得上他们的许嘉致的。
可是她亲生父母不详,她本身和定王府没有丁点血缘关系,说到底,她只是个捡来的野种,若不是许若兰和王景华心善抬举她,她现在也就是个给人洗脚的丫鬟。
但她儿子小小年纪已经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怎么能娶一个原本应该是伺候别人洗脚的丫鬟?
许若兰自己抬举这个野丫头便也算了,竟然还要拉着她一起,叶雅萱光是想想就觉得来气,可她也是见过世面的,这等心思,半点没有表现在面上。
她脸上仍旧挂着笑意,道:“临修和临川好像又长高了些。”
并没有说陆相时,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她。
许若兰见自己提了那番话后,叶雅萱对陆相时的态度反而冷了些,就知道叶雅萱不喜她的提议,不免有些失望。
陆相时自知道自己并非许若兰亲生后,就逐渐变得敏感,也极会看人脸色,她敏锐地觉察到叶雅萱今日有点奇怪,但她面上不显,只乖巧地与陆临修和陆临川站在旁边。
她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朝目光来源的方向望过去,迎上许嘉致的视线,她奇怪道:“我脸上有东西吗?”说着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许嘉致笑道:“没有,只是多日不见,发现红月好像长开了些。”
叶雅萱闻言,脸上的笑容一敛。
许若兰见屋里气氛有些尴尬,解围道:“让你们过来,就是让你们给你们舅母问安的,既见过了,便都回去吧。”
许嘉致起身,朝许若兰拱了拱手:“姑母,您和我娘且先说着话,我去两个表弟院里坐会儿,等我娘要走了,我再过来。”
“去吧。”许若兰道。
几个晚辈相继离开,一出了东篱院,陆临修和陆临川便齐齐朝许嘉致挤眉弄眼,示意许嘉致跟陆相时搭话,许嘉致捂住嘴佯装咳嗽了声,却并未开口。
陆临川替他着急,说道:“四姐,我和五哥还有功课要做,你先带三表哥在院子里转转,等我们做完了功课再来找你们。”
陆相时还来不及拒绝,陆临川已拉着陆临修跑远了。
陆相时:“……”
她有点讪然,朝许嘉致道:“要不,我带三表哥去满芳亭坐坐吧,还是你自己去临修他们院里坐坐?”
“去满芳亭吧,两个表弟要做功课,我去了,怕是要打扰到他们,”许嘉致轻咳了声,“就劳烦红月陪我了。”
“无碍,正反我也无事,”陆相时在前头带路,两人往满芳亭走,许嘉致不怎么说话,陆相时就觉得气氛尴尬,她主动找话道:“三表哥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除了处理翰林院的事情外,正在琢磨如何整治漓江的问题,今年漓江发大水,有太多的百姓深受其害,我希望漓江能彻底整改好,让百姓不用再受水灾之难。”
两人到了满芳亭,陆相时在石桌旁边坐下来,有丫鬟上了茶,她亲手给许嘉致倒上茶,接话道:“我觉得,你就算想出了一套完美的能完全整治好漓江的方案,也根本无法执行,历朝历代都没有解决的问题,应当不是因为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
许嘉致看陆相时的目光深了几分,他没想到陆相时竟然还有这样的见地,颇有些意外,他道:“十三叔也这样说。”
“真的?”陆相时眸光一亮,露出欣喜的表情来。
“是啊,但我想着,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他试探着说,“总不能因为别人不去做,我也不去做,这样的话,谁为百姓做事呢?”
陆相时赞赏道:“三表哥有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心,红月佩服,只是有些事情,怕不是那么容易,不过千难万苦,也总得有人去开那个头。”
“这么说,红月是支持我往这个方向努力了?”
“自然是支持的。”陆相时暗想,她支不支持又有什么打紧,反正跟她又没有什么关系,人家有梦想,有志向,她总不能端起一盆冷水从人家的头顶上淋下去。
第9章
然而,她却不知,许嘉致有多高兴。
他被太多的人否定过,所有人都说他在行不可能之事,他异想天开,别人都不愿意去办的事情,上位者都不想去办的事情,他却千方百计想要去做。
不是在自毁前途,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如今,陆相时支持他,他便觉得有了动力,觉得这些日子,自己努力琢磨的辛苦都没有白费,他望着陆相时笑,忍不住地高兴。
陆相时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她补充道:“不过,我觉得,如何修缮漓江的事情,你是没必要再琢磨了,因为十三叔早在三年前就做了一套十分完整的方案出来,你自己做方案,做得再好,也顶多和十三叔做的方案打个平手而已。”
“十三叔已经做过方案了?他也跟皇上提过了?”
陆相时点了点头:“想要修漓江,不是那么容易的,皇上不同意,十三叔说得再多都没用,你若是对那套方案感兴趣,可以去十三叔那里,让他给你看看。”
“你看过了?”许嘉致问。
“看过了。”
许嘉致笑容有点发苦:“十三叔是当真疼你,连朝堂上的事情都跟你说。”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
陆相时皱了皱眉,但也并未多想,她转过头欣赏满芳亭的风景,不远处种着桂花树,桂花的香气飘过来,芳香扑鼻,她道:“不是十三叔主动说的,是我问的。”
她模样十分秀丽,从侧面看过去,下颚线条的弧线非常优美,鼻梁秀挺,眼睛的睫毛很长,轻轻煽动的时候就像两把小扇子。
那细长的睫毛好似煽在许嘉致的心尖上,让他的心跳不由地快了些许。
他恍惚间想起小时候,每次他过来就总喜欢找陆相时玩儿,那时小小软软的陆相时漂亮得不可思议,跟她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只盯着她那张脸蛋看,便已经觉得足够了。
后来,陆相时逐渐长大,他十七岁那年,叶雅萱偶然间提到,她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了,他听着叶雅萱的话,心跳不由地快了起来。
如今她十五岁了,议亲之事迫在眉睫。
她本就是定王府的养女,若是还迟迟不定亲事,别人定会说定王府对她只是表面疼爱,实际上连她的婚事都不操心,就由着她年龄渐长。
她的婚事,许若兰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望月居。
黄藤得了消息,走进屋里,对陆珩道:“十三爷,许家三少爷由四姑娘陪着,在满芳亭赏景喝茶呢,您若是要见他,奴才现在就派人去请。”
眼前的文字凌乱起来,陆珩心不在焉地翻到下一页,道:“不必了。”
黄藤莫名其妙地退了出去,心里嘀咕道:“既然不见许嘉致,那有为什么派人去看他在哪里,又在干什么?十三爷简直太奇怪了!”
陆相时和许嘉致在满芳亭坐了会儿,东篱院的丫鬟过来,说叶雅萱准备回去了,请许嘉致过去,许嘉致没想到这么快,有点不舍。
陆相时却已经率先起身道:“那我就不送三表哥了。”
许嘉致有点心伤,他站起来,低头望着陆相时,忽然鼓足了勇气问:“红月,我听说你一直不愿意嫁人,可方便告诉我,是为何?”
陆相时意外,她没想到许嘉致会问她这个问题,她随口扯了一个理由道:“因为我不能接受和别的女人分享我的丈夫。”
许嘉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理由,他觉得陆相时着实不同,就连成亲的要求都和别人不同,但她也不会去为难别人,她只为难她自己。
男人办不到不纳妾,可以啊,那她不嫁便成了。
她从来都是如此,看着温和好说话,但是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对于未来的人生,她有自己明确的目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活得这般通透明白,让人不得不欣赏。
许嘉致语气顿了顿,道:“那如果我……我能承诺今后绝不纳妾呢?”
陆相时愣住。
她仰头望着许嘉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好像她听到了一件非常令她匪夷所思的事情,让她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地望着许嘉致。
他们一个震惊,一个手足无措,谁都没有注意到站在那桂花树后的身影。
十月的风轻轻吹起他黑色的衣角,远处的满芳亭里,陆相时和许嘉致对望的画面在他的瞳仁里落成倒影,也不知道身体哪里不舒服,他觉得头疼,心脏也疼。
“四姑娘应当是有心上人了。”
黄藤的话再次在他的耳边回响,陆珩紧了紧手指,苦笑。
陆相时眼光高,寻常人她哪里看得上,在她接触颇多的男子中,许嘉致当是其中非常优秀的,她喜欢许嘉致,实属合情合理。
他能说什么?又能阻拦什么?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成为别人的新娘。
陆相时没有回应许嘉致的话,她实在是太震惊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应,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而许嘉致则觉得窘迫,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吓着你了?”
陆相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还未反应过来。
“那我先走了。”许嘉致尴尬得很,拔腿就离开了满芳亭,直奔东篱院。
陆相时一脸莫名,她这是被表白了?
叶雅萱与许嘉致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叶雅萱盯着许嘉致,有些冒火道:“你去哪里了?”
“在满芳亭坐了会儿。”
“和红月一起?”
许嘉致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叶雅萱更是火大,许若兰提出亲上加亲,她碍于两家关系和定王府的地位,自然不可能当即拒绝,她本想说先算八字,看八字和与不合,若是不和,她就懒得再想其余的拒绝的借口,若是八字相合,再想其他拒绝的理由也来得及。
但又想到,陆相时根本就是个捡来的,许若兰哪里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叶雅萱没办法,只好道:“那我选个时间带红月去庙里一趟,请庙里的大师给红月看看手相和面相,再给嘉致看看手相和面相,看他们和与不和。”
她想着,到时候提前给大师打声招呼,直说他们不和便是。
“嘉致,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喜欢那红月那丫头?”叶雅萱沉声问道。
许嘉致没想到叶雅萱竟然问得这样直白,他愣了片刻,有些脸红地回答道:“红月知书达理、温婉娴静,而且孝顺体贴,我自是喜欢。”
叶雅萱气闷:“你喜欢她什么?你是堂堂太师太保的嫡孙,十八岁的庶吉士,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你喜欢谁不好喜欢红月那丫头?她又不是你姑姑亲生的!”
“她虽不是姑姑亲生,却是由姑姑亲手养大,而且入了定王府族谱,在名分上她就是姑姑嫡出的女儿,是不是亲生又有什么关系。”许嘉致道。
“你懂什么?”叶雅萱恨铁不成钢,“不是亲生的,就是可弃的。”
许嘉致明白了叶雅萱的意思,他祖父是一品太师太保,但是这个职位并无实权,他爹能力有限,在朝中经营多年,还停留在五品。
他们这一辈,他长兄胸无大志,不喜朝堂,根本不准备入仕,也不会入仕,唯有他,十几岁就考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所以一家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若陆相时乃是许若兰亲生,将来他若需要帮扶,定王府定会竭尽全力帮他,可陆相时并非许若兰亲生,那就不一定了。
必定,一般而言,当母亲的都认为养的如论如何都不如自己亲生的。
许嘉致沉默半晌,琢磨着叶雅萱怎么突然跟他提起这些事来,忽然,他望着叶雅萱的眼睛越来越亮,问道:“是姑姑跟您提起红月的婚事了?”
叶雅萱不高兴地点头。
“那您怎么回答?”许嘉致紧张地问。
“我说得先去算一算。”
“娘,”许嘉致哀求道,“我是愿意的,我很愿意,您就答应了吧。”
叶雅萱不愿意让许嘉致在这件事情对自己产生什么怨念,她放缓了语气道:“红月那孩子懂事,我倒也不是特别不愿意,只是你们到底有没有缘分,能不能走一辈子,是要看命数的,改日我带红月去庙里找大师算一算,若你们命相相合,我自不会阻拦。”
许嘉致高兴道:“多谢娘。”
“你别急着谢我,若是命相不合,我是绝不会同意的,我不会允许任何女子阻碍了我儿子这一生的前途,你可明白?”叶雅萱道。
“明白明白,”许嘉致道,“旁人都说姑姑多年无孕,却在收养红月后连生两个嫡子,是红月带给她的福气,我相信我与红月的命相定会相合的。”
叶雅萱怕他后来受到太大的打击,提醒道:“凡事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况且你愿意,不代表人家红月也愿意。”
“红月就算不愿意,姑姑也会让她从不愿意转为愿意的。”
叶雅萱不悦地暗暗冷哼了声。
第10章
而此时,东篱院里,许若兰正在和她的丈夫陆荣说话。
“嫂嫂说要先去一算一算,我瞧着她像是不大愿意的样子,”许若兰有点遗憾“嘉致那孩子是真的不错,红月若是嫁给他,他不会给红月委屈受的,但是上头毕竟还有父母,若是嫂嫂不喜欢红月,嘉致就两头为难,夫妻日子便也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