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公府圣眷超然,若是不愿意尚公主,万岁爷自然不会勉强。
纯贵妃这几日焦灼焦灼的,生怕看中的女婿被人抢了去,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村,忠勇公夫人亲口说,福隆安自个提出的尚公主。
他心仪的对象便是和嘉,纯贵妃别提多喜悦了!
老嬷嬷连忙安慰她:“娘娘,大喜事啊,您怎么能哭呢?”
“好好好,本宫不哭……”纯贵妃用帕子抹了抹脸,露出了笑容。
说罢,她一反常态,少见地风风火火起来,“早先准备的嫁妆,再清点一遍,打开库房,把那对镶了金丝的鸳鸯瓷瓶拿出……”
老嬷嬷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纯贵妃停顿了许久,笑叹一声,“瞧我,乐得脑子都不清醒了。你们公主去哪了?本宫有事寻她。”
……
和嘉公主听了灵嘉的话,脑子一片空白,嘴唇张了张,颤声道:“你说……福隆安,富察少爷,他心悦我?”
灵嘉重重地点了点头,附耳过去,悄声道:“他亲口说的。郡王告诉我,他这几日抓耳挠腮的,正想着怎么求亲呢。”
说罢,偷偷地笑了起来,一边观察和嘉的面色。
“不可能……”和嘉茫然地眨眨眼,攥紧了衣袖,许久之后轻轻道,“七弟是在骗我吧。”
灵嘉猛摇头,“他说的都是真话,他还说了,若是四姐姐不信,可以让富察少爷当面说这些。”
和嘉呼吸一重,慌乱了起来,摆摆手,“那、那怎么行?七弟太过乱来……”
她的语调都是支离破碎的,有喜悦,有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抗拒。
抗拒?灵嘉一惊,察觉到了不对劲,急忙握住她的手,“四姐姐,你别急。”
“郡王想让我问问你,有心上人了吗?”灵嘉忍住打永琮的冲动,小声道,“若是没有,可以考虑考虑福隆安,幸福有保障,终生无忧愁。”
这是永琮的原话,朴实无华,像极了喊口号。
和嘉:“……”
她浑身的荒谬之感倏然褪去,回到了现实当中,原来这不是做梦。
和嘉牵了牵唇角,笑容如昙花一现般,艰难道:“我心悦他,但我们不合适。”
更何况,他不是这样的人。
怎么会突然说喜欢?
想来想去,定是他长辈们的意愿了。
纯贵妃遣人来唤,灵嘉怔愣在原地,喃喃道:“不合适?”
**
“不合适也晚了。”永琮再一次下地归来,气喘吁吁地拍了拍大腿,“舅母都上达天听了,福隆安已是板上钉钉的和硕额驸,怎么不合适了?”
他唔了一声,疑惑不解,“难不成四姐姐有心上人了?”
“哪有!别胡说。”灵嘉左瞧右瞧,见周围没人,这才悄悄道,“她亲口说了,喜欢的就是福隆安。”
永琮嘶了一声,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这下情况复杂了。
互相喜欢,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任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来和嘉说“不合适”的缘由。
琢磨了半晌,永琮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惹得灵嘉放轻了呼吸,跟着害怕起来。
“你去景仁宫,约四姐姐来御花园最右侧的拐角处……”永琮肃然着脸,叮嘱了灵嘉一句,随即撒腿狂奔,跑向了乾清门。
看那奔跑的速度,谁也看不出他正饱受种田的折磨!
灵嘉握紧拳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
“快要下值了,也不差这么一星半点的时间。再不走,你媳妇儿就要跑了!”永琮龇牙咧嘴,弯腰锤了锤大腿,“爷爷我快要累瘫了……”
福隆安皱起了眉,任由永琮拉着来到值房,疑问道:“什么跑了?”
他的额驸之名,难不成还有变数?
“还有,表哥,你不是我爷爷……”福隆安眉头拧成了毛毛虫。
永琮:“……”
永琮服气了,一巴掌拍去,“再磨磨唧唧的,你就做不成额驸了!四姐姐亲口说了‘我们不合适’,再不去问个清楚,当面表白,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去吧!”
福隆安霎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心中惶惶然,正要换下侍卫服,永琮又是一掌:“你傻呀,御花园也有侍卫值守的。还不走?”
……
终于让两人见了面,永琮发誓,这辈子都没那么累过。
他已经不是咸鱼,而是一条死狗了!
灵嘉从墙根处探出头,悄悄朝亭子的角落望去,又缩了回来,见永琮痛苦地瘫在地上,呈大字型,顿时心疼坏了,摸摸他的脑袋,小声催促道:“我扶你去休息。”
永琮摇摇头,痛苦地闭了闭眼,挪了挪屁股,伸出手——
扒在了墙根处,伸长脖子,双眼放着光芒,有气无力地哑声道:“待会……再休息……我总要……看个够本吧?”
说着,呼呼地喘着气,脖子伸得更长了。
灵嘉:“…………”
另一边,福隆安手足无措,着急地解释道:“我怎么会嫌你公主的身份?我是自愿的,没有被逼!”
和嘉公主一见他,眼眶就红了,双脚止不住地抖,想跑,却提不起力气。
听见这话,她茫然地朝他看去。
“是贵妃娘娘同你说了,我额娘进宫的请求吗?”福隆安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小麦色的肌肤漫上了红晕,“那是我和额娘提的,我说,我福隆安要尚公主,她拗不过我……”
和嘉深深地吸了口气,颤抖道:“我……我信。你别说了。”
“那天表哥问我,有没有心悦的人,我想起了你送我的药膏,还想起了木兰秋狝,我们一起捉过兔子,下过河……”福隆安直直地望着她,像是要望进她的心底,执着地问,“我们怎么不合适了?”
他对温柔善良的姑娘有好感,这一切的源头,不就是她吗?
和嘉睁大眼睛,捂住嘴唇,好似漂浮在云端里,五彩烟花在眼前炸开,炸得她心头炽热,喜悦上涌,驱散了沉积已久的挣扎,痛苦,还有微不足道的自卑。
一滴泪淌落下来。
她的意识漂浮着,见自己呐若蚊蝇的声音:“额驸是公主的附庸……你出身名门,又有一身真本事,我、我不愿你被束缚。”
更不想多年以后,看见心上人怨恨的目光,那和刀割有什么两样?
福隆安一怔,许久没有说话,原来这就是“我们不合适”的缘由。
他握紧了拳,想了想,组织了一会语言,郑重道:“我不在意这些。若你在意,也没关系……我将创下不世功勋,让世人知道,我们是并肩同行的夫妻,不是谁的附庸。”
*
永琮缩回脖子,重新瘫在地上,瘫成了大字型,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道:“功……勋?先给辛苦费——”
第115章 设套
我们是并肩同行的夫妻, 不是谁的附庸。
这句话,算是福隆安长那么大,第一次认真说出口的, 带有情话意味的解释。
幸而宫人们都被遣散了,公主的贴身侍女也没有跟来, 否则,还不掉落了一地的眼珠子!
不提和嘉的反应如何,单看福隆安眼含笑意的模样就知道,他力挽狂澜, 挽救了一场媳妇跑了的危机。
永琮瘫够了,艰难地撑起身子,倚在墙根, 啧啧一声, “灵嘉,我们都看错了……这哪是老实人?能说会道的,心眼多着。凭什么对着四姐姐那么多话,一套一套的,信手拈来, 对我就一棍子打不出个……”
“哪有。”灵嘉突然打断他,心虚地道:“他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永琮当即不服, 就要争辩,随后接受到灵嘉疯狂给他使的眼色,心下一惊,狐疑地仰头看去, 福隆安面色黑沉沉的看着他,扯了扯唇角,咬牙切齿道:“靖郡王, 原来您在这啊。”
永琮:“…………”
永琮觉得他还可以苟,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小心地瞅了瞅福隆安的身后,“四姐姐呢?”
“公主回宫了。”
瞥见永琮庆幸的神色,福隆安又是气又是好笑,气过之后,一想到表哥千里奔袭的“壮举”,心中涌上的,还是感动、感激居多。
他是知道永琮下地有多累的。这个时节,万物没有复苏,气候严寒,土壤发冻,做种田的准备工作,那就是一个累活儿。
每天的强度,与小时候练骑射也差不了多少,肌肉酸疼那是肯定的。
他就不计较偷听的事儿了!
福隆安低头看一眼永琮的腿,少见的有些担忧,肃然道:“该回南三所了,我搀着你。我还会些推拿的法子,化解酸疼,挺有效用……”
灵嘉眼睛一亮,恨不得立即替永琮答应下来,永琮站直身子,腿一软,哼哼唧唧地应了。
太后派来寻人的宫女笑眯眯的,行了礼后,把灵嘉送回了寿康宫。
天色渐暗,灯火通明,把表兄弟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慢一些,疼……”故作痛苦的叫唤声响起。
“今日,多谢表哥了。”空气中静寂了一瞬,郑重的声音隐约传来。
“口头道谢可抵不完我的辛苦费。”
“……”
“十盒点心够不够?店铺任由表哥挑。”
“算你上道!”
**
忠勇公夫人瓜尔佳氏进宫不久,纯贵妃便唤来女儿,半是自得,半是喜悦地告诉她这个消息。
“按万岁爷和皇后娘娘的意思,最快的婚期也要留到选秀之后,舍不得你早早地嫁出去。”纯贵妃摸了摸和嘉的鬓角,因为得偿所愿的激动充斥在心间,故而没有注意到和嘉复杂万分的表情。
过了几日,纯贵妃恢复到平日里的温和冷静,一回忆,就觉得不对劲了。
难不成和嘉不满意这桩婚事?
还是她有了心上人了?
不论是哪一种,都不成的。
是她先向皇后娘娘提议的额驸人选,并笃定和嘉心里无人,这……
已是入睡的时辰,纯贵妃靠在床榻上,分外忧心忡忡,犹疑片刻,还是下定了决心,轻声吩咐道:“去看看公主就寝了没有?”
……
和嘉坐在梳妆镜前,披散了一头长长的黑发,面庞清丽,眉心化去了隐隐的郁气,扬着一抹笑容,看了自己很久、很久,像是依然漂浮在云端里。
似芸得知了前因后果以后,由衷地替她高兴,握住黑发缓缓地梳着,笑眯眯地道:“公主这下可以放心了?”
许久之后,和嘉轻轻地应了一声,双颊飞上红霞。
外头传来低低的通报声,纯贵妃来了。她急匆匆地披了件大髦,发髻也没梳,见了和嘉,放柔了声音:“这么晚了,还不上榻?”
和嘉讶然一瞬,知道额娘这是有话问她,起了身,含笑道:“就等着额娘一块儿睡……”
片刻后,唯有窗楹透下月光来,洒在床帐上。
纯贵妃拍了拍和嘉的脊背,鼻尖一酸,她们母女已好久没有共枕过了。
和嘉侧过身,欢喜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小声道:“额娘,您怎么来了?”
声音里蕴含着喜悦。
纯贵妃敏锐地察觉到,女儿似乎与从前不一样了。压下淡淡的疑惑,她开门见山,轻轻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未来额驸?”
不等和嘉回答,她继续低声问:“告诉额娘,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知女莫如母,纯贵妃凭直觉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现下更是狐疑。
方才和嘉笑得如此开怀,又是为了什么?
“福隆安是额娘千辛万苦给你挑的好夫婿,若是有什么苦衷,尽管与额娘说……”纯贵妃念叨着,不时轻拍着和嘉的脊背,像小时候那般。
语气颇有些小心翼翼,“千辛万苦”四个字,被她加了重音。
和嘉一愣,沉默了几息,温柔地笑了起来,随即凑过身去,穿过纯贵妃的手臂,倚在了她的怀里。
“哪有什么苦衷?是我走了岔路,他拉着我走进了坦途。”和嘉闭着眼,眼睫动了动,语调软软的,“谢谢额娘……从头到尾,我就喜欢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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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之外,试验田中。
永琮下地没多久,便双腿发软,龇牙咧嘴了一番,整个人“砰”地一声,倒在了硬土上。
林宝乱了分寸,官员们大惊失色,太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起他,厉声道:“快去请附近的大夫!”
太医院离京郊太远,等太医到了,花儿都谢了。林宝连滚带爬地就要跑远,永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俊脸红得几欲滴血,那是尴尬的红色。
他飞快地伸手道:“回来……”
丢人丢大了,都要丢到太平洋去了。
昨儿福隆安任劳任怨地替他按了一回双腿,加上永琮的小金库里有许多疗伤圣药,五花八门的,更不缺舒缓筋骨的药膏,当晚入睡的时候,永琮便不怎么疼了。
第二天醒来,永琮惊喜地发现,双腿活动自如,虽称不上健步如飞,但下个地,是绰绰有余的!
他想了想,既然能够坚持,那还是不请假好了,把靖郡王英明神武的形象树立在大臣们心中,让它威风凛凛,屹立不倒。
谁知道一进田垄,熟悉的酸爽感就弥漫上来,永琮心道不好,下一秒就摔了个大马趴,尴尬得耳朵脖子全红了。
我英明神武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