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折下一小枝错落有致的红梅,轻轻簪到夫人鬓边:“谁不知侯爷今日要回来了?夫人前些日子便念叨着,今日怎么临门情怯起来?”
简祯不服气地辩解:“年关将至,我稍稍打听几句怎么了?”
她回身推掉凉夏递来的银缎窄袄,坚持穿着家常的素色对襟袍子去。
岑妈妈忙拉住主子劝:“是奴婢说错了话,咱们不过是自己穿的舒心,哪里是为了旁人。”
凉夏举着大氅给她披上:“主子,您消消气。这肩膀可不能着了凉,您忘了前两日吹了会子风,疼得多钻心呀。”
简祯自觉自个儿也是反应过大,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她自知理亏,乖巧地站着任丫头们摆弄。
直到岑妈妈终于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不漏一丝风,一行人这才放心地出了屋门。
外间的堂内,几个孩子正叽叽喳喳的说话。
当然,简祯定睛一看,多半又是宁姐儿巴拉巴拉个不停。她高冷的哥哥姐姐们时不时应她一声,还是本着兄弟姊妹的相互友爱。
至于两个小的,怀哥儿刚过周岁,正是学步的阶段。素日最小的宜姐儿终于盼到了自个儿当姐姐的时机,一心一意地教弟弟走路。
直到怀哥儿摇摇摆摆地扑进她的怀里,一大一小两个坐在毛绒绒的毯子上,咯咯地笑出声。
见着简祯来,一群奶团子纷纷上前请安,屋子里又是一阵欢腾。
宁姐儿旺盛的精力得到转移,抱着简祯的大腿问她:“娘亲,可到了爹爹回来的时辰?”
老母亲提开自个儿的大腿挂件,佯装生气:“小没良心的,有了爹爹便忘了娘不成?”
“才不是。”小团子害羞地上来蹭她,“我最喜欢娘亲。”
自打肩伤痊愈之后,简祯已经甚少抱家中这些软软糯糯的糯米团子。不是她不想,只是时常隐隐作痛的关节根本不允许。
这些事她又不愿告诉孩子们,平白惹得他们一场眼泪,只好收住话头,免得他们又上前索抱。
披着赤色大氅的美妇肌肤晶莹,领着几个年画娃娃一般的小孩子,在一众丫头婆子的簇拥之下,等在侯府的朱门之外。
不多时,一行深衣负剑的骑士打马而来,满身风尘仆仆之色。
为首的一人瞧见着寒风中的一行人,匆匆疾行两步,利落地翻身下马,急切地向简祯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胡汉三,明天,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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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无意苦争春
眼前的妻子墨发乌眸, 肌肤胜雪,一低眉间别有一股婉转动人的风韵。
卫枢站在阶前与她平视,垂在身侧的手抬了抬, 似乎想要执起妻子的手问她近况。只是哪怕朝思暮想地人就在身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唐突。
反倒垂下自己根根分明的长睫, 不敢去看简祯的眼睛。
站在阶上的简祯展颜一笑, 没让他踌躇太久。她抬起织锦镶毛的宽袖拂落卫枢肩头的风霜,落落大方地邀请卫枢进门:“侯爷风雪载途,怕是累得不轻, 快快进屋吧。”
一行人放了行李,当下便照着规矩, 前去老太太的松鹤院问安。
徐氏照旧是清净平和的性子, 这些日子一直在西院小佛堂吃斋念佛。每日请安问好之后, 除却简祯时不时来陪老太太说会儿话, 也就只有那悠悠的念佛声。
不过今日唯一的孩子远道归家,她难得打扮的鲜活不少,早早坐在堂上等着孩子们到来。
不多时便有年轻夫妇脚步声传来, 她笑看着卫枢上前行礼, 起身把人拉起来:“枢儿可算是回来了, 这些年你每到冬日便忙着军械处的差事, 如今调职到兵马司, 总该闲上不少,也能好好陪着阿祯过个年。”
“是, 阿祯平日里多费心,年节里当要好好歇歇。”卫枢神色不变,从善如流地应道。
简祯听着越发不对, 急忙放下茶碗里暖身的红枣姜茶,岔开话题:“不过是照着往年的惯例走礼罢了,没什么辛苦。”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良好的合作伙伴关系理应互利共赢。要是她真听卫枢的话把活计都抛下,此后对便宜丈夫时不时抽风的行为,岂不是更加难以招架?
徐氏拉着她的手笑:“阿祯可是个要强又周到的性子,这些日子打理府中产业连并约束下人,都做的极好,京中早有人家夸赞我们家的规矩好。”
“就连几个哥儿姐儿,无不是亲身教养。饮食课业,言谈举止,都招人喜欢。”
老太太摆手唤来年纪最长的孩子忱哥儿,有些得意地跟儿子显摆她的孙儿。
简祯看着小大人一般对着父亲行礼的忱哥儿,也乐得小团子们跟父亲多亲近。
她回身对着一旁绣墩上做着的宛姐儿开口:“哥哥答完话,宛姐儿可要上去给你爹爹请安?”
卫宛抬头,嫡母这是做什么?
前世的这一年,父亲照例去西北护送军需,恰好碰上狄人犯边,折了一员主将。嘉元帝三道御令急下,当即命父亲充任主将。
由于当时西北元帅袁之焕昏聩无能,狄人又来势汹汹,颇有不死不休的架势。父亲这一戍边,十年都未曾回京。
直到大败狄人,两方停战议和,他才在嘉元二十六年的冬天,冒着风雪敲开齐王府的大门。
只是那年卫宛早被嫡母一顶小轿,塞给口不能言的齐王做妾。她硬着脸对他谢绝父亲的致歉,却看着他鬓边的风霜与手上的老茧,泣不成声。
常年戍边的平宁侯失落的离开,只是卫宛忽然觉得,她这些年对于父亲的怨恨忽地释然。
也许不是他不想,只是在边关危急的那些年没有机会罢了。
而她也早就在宅院里的尔虞我诈中学会了自保,那来自父亲的疼爱有或没有,也就无所谓了。
重生后的这一年,父亲虽与前世有些不同,但她对父亲的印象,还停留在上辈子那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故而嫡母要她上前去同父亲叙话,小姑娘捏紧小手,踌躇不已。
“去吧,爹爹半年才归家,你莫要怕生。”看着小姑娘不太愿意的样子,简祯不好叫卫枢尴尬,只得低声哄劝宛姐儿起身。
卫宛蹙着眉头瞧着眼前温和又耐心的嫡母,只得起身,对着父亲欠了欠身。
她才不是给这个恶毒嫡母面子呢,不过是不想当着丫头婆子给她难堪罢了。
卫枢早早备好了礼物,此刻命捧砚拿出来给两个孩子分了一份,一时之间也算其乐融融。
宁姐儿看到礼物到底是坐不住了,她原本行三,此时倒也不客气,站在父亲跟前脆生生道:“女儿给爹爹拜个早年,可有红包拿?”
堂上的徐氏被这鬼精灵似的小丫头逗得一笑,连连对着卫枢开口:“快把我们宁姐儿的那一份交出来,不然这丫头可是个不饶人的。”
卫枢抱起才到她腿间的小团子,挥手示意捧砚上前,端着托盘由得她挑。
这些不过是在蜀中为妻子挑选东西时,想到她时常变着法子给孩子们塞礼物,他也顺带买了不少讨巧的物件。原也不值什么钱,胜在精致鲜活。
不说忱哥儿与宛姐儿,收到礼物的小宁儿极为欢喜,连声招来弟弟妹妹,给宁姐儿与怀哥儿一人拿了一个。
一时间几个小团子分的倒也均匀,松鹤堂一片幼儿叽叽喳喳的笑语。
徐氏也跟着热闹了一阵,只是她年纪不轻,人又喜静,不多时便露出疲乏的神色来。
简祯拉住宁姐儿这个小皮猴,起身向婆婆告退:“母亲今日起得早,冬日里又易犯困,不如去软榻上靠一会,养养精神?”
徐氏点头同意,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
卫枢接过岑妈妈递来的赤色白狐大氅,当先给妻子围了个结实。
婆婆徐氏还坐在堂上,简祯也不好拒绝便宜丈夫的好意,只好僵着身子任他动作。
她一双秋水明眸有些不自在的错开卫枢专注的眸子,垂了垂眼帘,把视线落在他清晰硬朗的下颌线上。
一旁的岑妈妈十分得意,上次三月十六,她陪着夫人去相国寺时,还不小心抢了侯爷献殷勤的戏份。
如今夫人再要穿斗蓬,她可是有眼色多了。
外间积雪还未化透,寒风极为料峭。小团子们被各自的奶妈抱回去休息,只有两个大人并肩走在雪后寂静的园子里。
简祯怕冷地拉了拉斗篷上的兜帽,细细密密的狐狸毛随风抖动,团团围在她那张莹白的小脸上,衬得眉目越发精致。
她对两人间略有些尴尬的气氛若有所觉,只得随口挑起话头:“听父亲说,益州官场被东宫的势力渗透得不轻?”
卫枢点头:“自夹金山藏银案起便是一滩浑水,如今为着那不知到了何处的三百万两白银,更是烂到了根子里。”
“有侯爷这样的人,不惜触怒权贵,也要整治毒瘤,益州百姓的福气来了。”简祯赞赏地朝他笑。
“蜀中那些人不过是太子明面上的挡箭牌,查清藏银案还须把东宫连根刨起。”卫枢对于当前形势很是清醒,并没有被一时的顺利冲昏头脑。
简祯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妾知道,侯爷心里,是为太子在夹金山下骤然屠村自责。”
“我知他疯狂,却不想他已不管不顾到这个地步。”卫枢的眼睛被白茫茫的残雪刺得发痛。
“别陷在这个里,为今之计,当扳倒太子为要,如此才能告慰众多亡灵。”
妻子的眸子温和坚毅,明明只是一个娇美明艳的深宅女子,却有一股毫不畏惧的不屈气质。
他知道她与旁人不同,也许就在一年之前,妻子性情大变。从那之后,不仅她整个人变得平和从容,处事滴水不漏,更是具备了一颗七窍玲珑之心。
不仅真心实意地教养家中每一个年幼的孩子,更是唯一一个人,觉察到他隐下不表的心结。
他顿了顿,还是把那句话说出了口:“阿祯与从前,判若两人。”
简祯的脚步忽然停住,藏在袖间的手掌心发汗。
她努力按捺住心头的苦笑,假装不在意的敷衍过去:“大抵是去了一趟鬼门关,大彻大悟了吧。”
否则,要她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原本便是命运的捉弄,她从原本平静的生活被裹挟到原身这个劣迹斑斑的身体,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里艰难求存。
她的父母与好友,工作与理想,尽皆付之一炬。如镜花水月,一场空空。
时隔一年,她甚至都不敢再次追忆前世,免得自己情绪崩溃。
简祯借着寒风眨去眼底的泪花,充作无事人一般绕开这个话题:“我曾答应阿晋,以三月为期,助他敲响登闻鼓,为叔父鸣冤。如今这孩子,与家中中哥儿一同被养在芝兰院,跟着林先生读书。侯爷若是有空,去看看他罢。”
卫枢一下子觉察到妻子的情绪不对,他偏头看向侧脸掩藏眼泪的妻子,心间一滞,慌乱地反思自己说错了哪句话。
或许是妻子不愿听人提起,她过往做的傻事?
卫枢默默把这句话刻在脑子里,勒令自己再也不说。见简祯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他当即应道:“天色尚早,我现就去西院探望。”
“那孩子年纪不大,看着像个小刺猬一般,心里还是软的。这些日子与宜姐儿玩得甚好,很照顾这个妹妹,侯爷莫要说重了话。”简祯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不放心地交代他。
卫枢给她把兜帽拉得严严实实,声音温柔的不像话:“我知道,阿祯快回去院子暖暖身子,化雪天冷得紧。”
作者有话要说:滴~第一更!
第二更在赶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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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三月之约至
“侯爷办事素来稳妥, 无有不成的。”简祯笑着同他别过,倒也没有拒绝卫枢的好意,带着岑妈妈, 回得意院抱着暖炉烤火去了。
卫枢站在原地看着妻子那袭朱红的背影袅袅远去, 逐渐消失在皑皑残雪中。他暂且压下满腔的话,一个人去了西院芝兰堂。
阿晋正对着窗前一株积满落雪的杏树沉思。栖身平宁侯府即将三月, 不论是谁来了, 也要承认一句,那位音色温和的夫人待他犹如亲子。
吃穿住用、学业功课,均是比照侯府的少爷小姐来的。甚至由于阿晋原本的基础差些, 还多为他费了不少心。
大些的孩子性格各异,但待人无不温和有礼, 从不歧视他这个身无分文的泥腿子。
更有宜姐儿这个爱脸红害羞的小姑娘, 最喜欢同他玩耍。
阿晋不是个意志不坚定的孩子, 却也觉得自己渐渐离不开这方桃源。若这里真的是他的家, 那该多好……
只是父亲与三叔的血岂能白流,他罪民之子的身份又何时才能洗脱?
黑衣少年握紧拳头,努力甩了甩头, 试图赶走自己那点贪心的眷恋。
待到心肠坚定如初, 他这才抬起头, 目光与遥遥走来的卫大人撞个正着。
二人皆是不闪不避, 直直地对视。
卫枢的眸子肃然, 阿晋的眼睛坚毅。一大一小,却都有着某种特质共融。
分别看清对方眼神的含义之后, 二人对坐于矮几两侧,各自无声。
小童恭恭敬敬地奉了壶热茶上前,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阿晋执起紫砂圆壶给卫大人斟茶, 当作是对长辈的礼节。
澄亮滚烫的茶水打着旋儿注入杯中,一滴未溅。
“阿晋许久不曾见到大人。那日夫人与我做三月之期,我还心怀忐忑,如今看来您二人是心有灵犀。”黑色衣衫的小男孩脊背挺直,率先开口。
不管他说的真与假,最起码,这话确实深得卫枢之心。
“我与亲兵晚来一步,思虑不周。”他并不因对方是个小孩子就加以轻视,对自己的失误极其坦诚。
阿晋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