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每一个瞬间都有无数的历史向外蔓延,都有无数的时间向四面八方延伸。
人类生而孤独。
Jacques转过头,穿过Reid的侧脸看向苍茫的海面,风终于安静了下来,连绵不断的雨让天海尽头腾起蒙蒙飘缭而起的白色雾霭。
“你喝酒了?”Reid突然开口问。
Jacques低低的“嗯”了一声。
“医生说你不能喝酒,上次检查就说了凝血酶低……还有轻度胃溃疡,容易出血……”这话题一说下去就没办法止住,Reid遥望着穹顶上那几盏安静的巨大的花似的吊灯,断断续续的说着。
Jacques竟也安静的听着,Reid每说一句,他就乖巧的点点头。
说着,说着,博士突然停了下来,他侧着身,支着脑袋认真的看着青年,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此刻雾蒙蒙,闪着光,却没焦距。
“果然……”已经醉成这个样子了吗?
Reid想了想,伸手跨过青年将地上的大衣勾了过来,轻轻将他围成一团,然后连带着大衣一起搂进自己的怀中。
Jacques嗅到熟悉的味道,淡漠的表情柔软了下来,他蜷缩成一团,安静的闭上了眼睛,没多久,他就睡着了,酣睡的如同一个婴儿。
Reid小心翼翼的将Jacques垂落在额前的发丝别到后面去,青年睡得太深沉了,睡着了才能分辨出来这几天他休息的并不是很好,整个人呈现出苍白如纸的状态。
Reid没有说话,就只是这么静静的抱着青年,感到从未有过的清醒。
原本懵懂稚嫩的年轻人忽然冷峻起来了,成熟起来了,某种巨大的决意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第72章 第 72 章
被阳光晒热的草木抒发着淡淡的带些苦涩的气味,道路两旁硕大的西潘莲花朵重重叠叠挤成一堆,甜腻的香味吸引了喧嚣的蜜蜂、蝴蝶,还有各种说不上来名字的小虫子,它们扇着透明脆弱的翅膀在安静的枝叶中飞来飞去。
像是在编织一张缤纷错乱的现实之网,中间道路和选择纠缠重叠,谜底却亘古不变。
人群躲在远处的角落议论纷纷,瘦弱的男孩固执在站立在阳光之下,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躯体里可以流淌出那么多那么多的鲜血,那个女人闭着眼睛,嘴角却流露出解脱的笑容。
她死了。
却是她短暂人生中以母亲的身份给男孩上的第一趟课:不要挣扎,命运会领引你走向最初的眺望,无论道路如何荒诞崎岖,生命固有的疑难永远都会在那里等待着你。
**
Jacques靠着门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腾出一只手将鼻梁上的眼睛拿了下来随意扔在墙角,使劲了揉了揉酸痛的鼻根,似乎这样就可以将莫名其妙的画面赶出脑海。
门后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他猛地停下动作,转过身小心翼翼的退后两步,双手举枪,肩部隐隐发力向后拱起,黑魆魆的枪口对准了纹丝不动的大门。
门缝中光影晃动,Jacques听到了一道极其克制的呼吸声和一声清脆的上膛声。
以色列Versia军事设计公司Meron无托步、枪,六发十二号口径的子弹可以在瞬间将一头成年的非洲象打成筛子。
门两边同时安静了下来,两个人沉默着,汗水在闷热的空气中蒸发,在皮肤上留下黏腻的盐渍。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也许下一秒中间这扇门会被铺天盖地的枪弹粉粹,无数坚硬的弹片带着木屑同时划开皮肤,穿透血淋淋的结缔组织和骨骼,也许呼吸会同时中断,但是如果运气不好,还要等体内的血一滴一滴的流光。
死亡就在面前,可极端的恐惧感却一瞬即逝,Jacques感觉全身的血液如同北极寒川刺骨的水浪自上而下冲刷着大脑,漫游四肢,钻入温热的内脏。他紧握着枪支的手又酸又麻,指腹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嗡嗡的钻动,内心无比渴望的发出沙哑的嘶吼,他恍惚中嗅到了西潘莲甜腻的味道,可一时间眼前硕大的花朵又变成了红色或白色的玫瑰。
他尝试着压抑自己,可每一次克制的呼吸让神经更加的兴奋。
不知道是谁先移动了脚步,皮鞋与裸露的水泥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尖锐刺耳,Jacques眯起眼睛,猛地扣下扳机,随即转身,纷飞的弹片和火光在余光中汹涌,Jacques大脑因为高度紧张一片空白,汗水一直渗透到最外一层的防弹背心,枪声停止了,就像是一个生命最后挣扎的短暂的无奈。
一秒钟的较量对青年来说就像是半个世纪那样漫长。
Jacques喘着粗气将用光了子弹的枪支随手扔到一边,他缓慢的在那个嫌犯身边跪下,用力踢走落在旁边的枪支。
倒地的男人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脸淡漠的青年,他想要试图爬起来,可是右边肩膀的空洞隐隐传来蛋白质烧焦的恶臭,鲜血的腥味渐渐充满整个房间,他没什么力气了,大脑感到缺血缺氧的晕眩,生命仅靠一点肾上腺素在支撑,整个世界都在飞速旋转,就像是小时候母亲带自己玩过山车时的感觉。
Jacques弯腰从墙角捡起自己的眼镜,随手用衣角擦了擦,重新戴了回去。
他沉默着靠着墙壁,太阳穴砰砰砰的直打鼓,试图调试了几次呼吸也没能稳定下来,心跳的非常快。他想要从口袋摸一条烟,可全身都在遏制不住的颤抖,手指虚弱无力。
地上的男人用尽全力睁开眼看了这个如同恶魔的青年最后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晕厥过去。
“砰!”
Jacques偏过头,脆弱的门被人撞到,重重的砸在地上,彻底的碎成了粉末。
Estrada喘着粗气,汗水从他额头滴落在水泥地上,融进黑色的血液。他看向站在一边的青年:“你……你没事吧?”
Jacques摇了摇头。
Estrada用脚挑起步、枪,掂在手里仔细打量了一会,说,“看样子这个就是最初流出来的那把原型了,我勒个去,终于到手了,CIA那帮人可以封锁工厂了。”
Jacques没说话,他低着头颤巍巍的滑动着打火机的盖子,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Estrada原本想蹲下来给地上的男人止血,忽重重叹了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走到青年面前,夺过他手中的打火机,“啪”清脆的一声,将浅蓝色的火苗递到Jacques咬着的烟前端。
Jacques眯着眼睛浅浅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缓缓在两人之间升起。
Estrada看着他额头上满是虚汗,劝阻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上来。
Jacques奇怪的瞥了他一眼,将打火机塞进口袋里就往外走去,走了一半,又回过头,提醒他说:“叫救护车了没?CIA说了要活的。”
Estrada眨了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他打开耳麦,喊:“Campbell,救护车呢!?”
“一分钟到。”Campbell坐在千里之外的办公室,看着屏幕上的监控,说,“等你想起来这回事,人血都要流光了好么?!Trace早就让急救人员在小区外面待命了。”
“Jacques不是也没想到么?”
“他?”Campbell沉默了一会,就在Estrada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嘟囔着来了一句,“他只要能留活口CIA就得感谢上苍了好吧?”
Estrada看了看地上男人肩膀上那个巨大的空洞,烧焦的截面上还隐约可见裸露的白骨、筋膜和血管,他顿了顿,忽的开口问:“你说,他是怎么确定开枪方向的?他这是有透视眼么?明明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扇门……”
Campbell看着监控画面上那扇粉粹的木门,叹了一口气,脊背绷着的那根筋忽的松了下来,软趴趴的倒在电脑椅上,想了想,说:“所以我还以为Trace是为了Jacques才叫的救护车。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你别笑,我认真的,你说他是魔鬼吗?从地狱来到人间披着天使的皮报复社会的吗?”
Estrada蹲在地上用简易布条为男人止住了血,粗暴的打了个结,说:“管他是谁,反正人抓到了就行。”
外面阳光很好,明媚的光线中带着恒久而辽阔的安静,如同神明慈悲而了然的目光穿透灵魂深处的不安,Jacques忍不住用手稍微挡了挡。
“嘿!Jacques!这里!” Cohen推开车门,用力向青年挥手。
Jacques看了她一眼,皱着眉头,一边走一边扯下自己身上沉重的防弹背心,快要到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将嘴里燃烧了一半的香烟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才弯腰钻进车里。
Cohen腿上的伤已经恢复的很好了,至少现在能蹦能跳。可Trace还是有些担心,这次任务就只安排她当Jacques的司机。
姑娘眼角下垂带着往日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冰,但嘴角上扬,显然心情还是不错的,她快速的在自己位置上坐好,然后将证物袋打开扣子放在腿上准备着。
Jacques将手上的背心扔到一边,顺手接过Cohen递过来的袋子,将步、枪放了进去。他轻声说:“回去吧。”
“哦,好!” Cohen小心瞄了一眼后座的青年,转动了车钥匙。
雪佛兰随机发出清冽的轰鸣,车身开始震动,Jacques有些不舒服,他抵着车窗玻璃,看着小区高大的榕树掠过,然后消失。
“对了,Jacques,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Cohen显得有些难为情,她又撇了一眼后视镜中的闭着眼休息的青年,轻声说。
Jacques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确定位置的?” Cohen试图组织自己的语言,“我是说,隔着一扇门来确定嫌犯肩部位置然后在一枪击中……”
“他身高多少?”
Cohen楞了一下,随即报了一个数字,她看见Jacques微微点了点头,一股气说完了嫌犯所有的形态体征。
Jacques慢里斯条的说:“我们所说的抓捕,其实充满各种瞬息万变的情况,首当其冲的一点,你得了解你的犯人。”
“这和你击中他有什么关系?”
“体型告诉你门对面他的高度,枪械的位置。”
“然后?”
“你还记得在抓捕之前我们曾经分析过这个人吗?”Jacques睁开眼睛,隔着镜片透过后视镜看向一脸沉思的Cohen,说,“他是一个非常典型自卑的性格,我是说,尽管他大部分时间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虽然没结婚,但是领养了很多流浪的猫狗,他亲切、和蔼,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他非常自卑。”
“Campbell搜集的资料说他小时候父母不和,未成年的缺爱让他渴望更多的肯定和认可,同时具有鲜明的完美主义和强迫症的倾向,所以,在他人生中最为得意的成就遭受攻击的时候,他会是什么反应?”
“主动出击?”
Jacques摇了摇头,说:“不会的,他会先试图向外界寻求弥补或者帮助,但我们一开始就控制了他的下线,很显然,这条路不行。第二个选择,也是他最后一个选择,出击。”
Jacques顿了顿,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说:“先前的求助失败告诉他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过度的自卑带来的过度的好胜心压迫他必须成功,所以,这时候再想一下他的身体姿态,击中他就是一件比较容易的事了。”
真的……吗?Cohen有些怀疑,她皱着眉头梳理了一下思路,问:“那,那如果他第一次就成功了呢?”
“一个人内心始终处于缺乏安全感的焦虑状态,即使拥有的再多,也会被潜意识忽略掉,用自我否定、自我怀疑、甚至是自我毁灭等等病态的方式作为心理防御机制。”Jacques轻声说,“所以不管怎么样,他都会选择在那里等着我,等着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的反抗。”
车中随着青年话语的结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Jacques摇下车窗,车外的阳光轰轰烈烈,满天满地都是它的威光,蜂飞蝶舞,草木摇动,带着寒意的风扑面而来,像是寒冬朝着酷夏击出无数把锋利的箭矢。
Jacques说:“很多人都是这样。”
“什么?”
“我是说很多人都是这样,看起来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有个美满的家庭,上了一个不错的学校,有个稳定的工作,这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与此同时,他还有一个邪恶、卑鄙、完全平行的生活,充满堕落的暴力、破坏、恐惧还有死亡。我有一个恩师生前一直在研究他们的人格发展,他研究了很多连环杀人犯,探究他们的成长,他们的情感生活和职业,最后,他和我说,作恶的人也是人。”
说完之后,Jacques又沉默了下来,直到车辆稳稳的停在FBI的地下车库,他才好像如梦初醒。
“Cohen。”他叫住一脸迷糊的姑娘,说,“两天之后Dave Rossi会在学院一楼会议厅里进行一场关于犯罪心理侧写的培训,你,你如果有时间的话……”
“啊?可,可我听说那个只有被推荐的探员才能参加。”
“所以我推荐了你。”Jacques淡淡的说,“有时候你得知道这个社会不比战场安全多少,多学一点总是好的。”
Cohen看着依靠在车身上的青年,想了想,缓缓点头,说:“我会去的。”
她转身走了几步,才发现青年并没有跟上来,又转过身,问:“不走么?”
“你先回去,我,我再等一下。”
Cohen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说:“好吧。”
Jacques看着她走远了,才慢慢的站直了身体,他扶了扶鼻梁的眼镜,慢悠悠的绕着白色的界线度着步,走到墙角边那个唯一一个灯盏下,想了想,从口袋中掏出一盒“骆驼”,从中熟练的抽出一支白色的烟放进嘴里,左手“啪”的打开银色打火机,蓝色的幽光在镜片上亮起,很快,一朵小小的白色的烟雾在车库一角腾起,Jacques闭着眼睛,才觉得头部的胀痛缓解了许久。
车库很暗,也就这么两三盏暗黄的灯亮着,墙顶的角落里闪着监控的红光。
一点一点,如同倒挂着蝙蝠的双眼。
Jacques不自在的转过身,他背靠着墙壁,轻轻碾灭烟头,又重新点燃了一支。
**
下班的时候,Hotch才告诉大家Ashley被调去了Andi Swan那个人口叛卖专案组,还是Rossi一手办的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