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哥的也是不容易。”
“潘有棠?潘先生是个好面子的人,又喜欢在俞先生面前邀功,自家弟弟在外捅了篓子,他恨不得大义灭亲呢。”
“这种弟弟,留着也是碍事。”
云连嚼葡萄嚼出一嘴葡萄皮,又觉得当着韩香月的面吐出来怪难看的,只好和着果肉囫囵吞进肚子里——早知道就挑些没皮的吃了。
正想着,只听见韩香月问:“云先生和哥哥关系很好吧?”
“连人俊?”云连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那天连医生来仁光饭店,看见你昏迷不醒,急得把季向海给打了……他很担心你。”
“真的假的?他还打人了?”
“连医生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发起怒来却是可怕得很。”韩香月回想起连人俊随小金等人出现在仁光饭店的情形,“云先生,你小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惹事,给你哥哥添麻烦?”
说到这里,一名穿白色西装的男士从舞池中退下走到云连身边:“韩小姐,你好啊。”
韩香月抬头,换上一脸惊喜之色:“徐少爷,您也来了?”
“我一早就到了,只不过韩小姐您懒得看我一眼。”男士张嘴就是油嘴滑舌,又伸出手来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赏个脸,跳支舞吧?”
那胳膊斜着伸出来正好挡在云连面前,腕上的金表熠熠生辉。
云连抬手啪地打开那条胳膊:“你等等,我们话还没说完。”
“你……”男士呆立当场,几欲开口却见对方头也不回地坐在原地吃着葡萄,只好忍气吞声悻悻地走了。
“香月小姐,你这么在意连人俊,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啊?”云连浑然不觉地继续上一个话题。
“云先生说笑了。我是孤儿,看到别人家有兄弟姐妹的,心里就觉得羡慕。”韩香月声音里带着失落,“连医生真的很在乎你,有这样的哥哥真好。”
“你是大明星,在乎你的人多了去了。”
“这不一样……”
“我的一个弟兄就是你的影迷,他还问我要你的签名电影票。”
“云先生,这不一样……”
云连抬头看到韩香月眸子里的寂寞,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想要哥哥?”
韩香月看了他一眼,不明其意。
“我正好也没妹妹,你叫我一声哥,我就是你哥哥。”云连笑嘻嘻地坐直了身子,把果盘放到面前的茶几上,“再加上连人俊,你就有两个哥哥了。”
韩香月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虽知这不过是张口就来的玩笑话,但依旧是免不了动容。当然,这动容转瞬即逝,很快被别的东西取代了。
“云先生……”迎着男人探出了身子,她故作正经地蹙起眉头,“我可是要喊俞善琨先生一声干爹的,你要是做我的哥哥,那岂不就成了……”
“那不行!”云连立即抬手打断了她,“这辈分不对!”
韩香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欲同云连调侃几句,一名盛装打扮的高个女子左手夹烟右手端酒在她身侧坐下。
“香月啊,怎么不见你过来跳舞?”
“密斯秦,你今天一个人?齐少爷没来么?”
“他呀,谁知道他在干嘛,我几天没回霞飞路了……”女士不耐烦地撇了下头,看到沙发对面的云连却是面露喜色,“哟,这不是云经理嘛!”
云连朝她点了点头,同时飞快地回忆什么时候认识过这么一位富太太。
“香月,你认识云经理,怎么也不知道给我引见引见!”富太太掐灭烟头,从嘴里吐出最后一口烟雾。
“用得着引见?这不是见着了么?”韩香月笑道。
“你少来这一套,遇着长得俊的,你就想法子避开我!”
“我哪有那么大能耐,云先生就在这儿,你自己同他聊聊吧。”
云连听到此处暗觉不妙,正欲离开这是非之地,富太太眼疾手快一扭腰晃到了他跟前:“云经理一表人才,云太太想必也是大美人。”
云连听出对方这是在试探自己有无家室,但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故而装聋作哑。
富太太见他不理会自己,索性上前一步靠坐到沙发扶手上:“云经理,跳支舞吧?”
“我不会跳舞。”云连盯着她手里的高脚杯,生怕里面的酒晃出来洒到自己身上。
“不会跳我教你。”
“我不想跳。”
“云经理……”富太太不依不饶,左手轻轻搭上云连的肩膀,“你不觉得这样拒绝一位女士的邀请很没礼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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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太太收割机~
第58章 尾随
这恐怕是云连经历过的最糟糕的一个晚宴。
不知哪家的太太突然对他产生了兴趣,软硬兼施地逼他陪自己跳舞。云连还来不及打听对方的底细,一个犹豫就被拖进了舞池。
“密斯秦,我真的不会跳。”
“云经理怎么也这么称呼我?”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
“你可以叫我达令。”富太太眼波一转,扯着云连的手后退半步。
云连踉跄着贴了上去:“达令?什么意思?”
“云经理,你真是不解风情……”
富太太不依不饶,又是耳鬓厮磨又是投怀送抱,云连退无可退,只好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真的不会跳舞。
在连续被踩了好几脚之后,富太太依旧是不生气。
“云经理,你别紧张,跟着我的步子来。”
“我没紧张。”
“云经理,你离我近些。”
“……密斯秦,我们去那边坐下慢慢聊吧,我累了,跳不动了。”
.
宴会结束后云连送韩香月回家,在车里问起这位密斯秦到底是怎么回事。韩香月告诉他富太太名叫秦姝玢,是齐家三少爷齐少东的二姨太。
齐老爷过去是西北地区的军阀,中原大战之后无心从政,索性来上海当了寓公。老头子深居简出,三个儿子倒是混得风生水起。大少爷齐少白是银行经理,二少爷齐少文在海关工作,三少爷齐少东是名诗人。
当然,诗人的名号是他自己封的,齐三少的正经工作是女子老师。大概是教书不能够满足他对文学的热爱,授课之余他网罗上海滩一群所谓的文人雅士,隔三岔五的就举办诗会,以文会友。据说这秦姝玢当初就是被齐少东的文采所吸引,两人一度爱得如火如荼,人还没过门情诗就已经上报了。
“为什么叫她密斯秦?”云连问。
“就是小姐的意思。”
“都是姨太太了还叫小姐?”
“那是很多年前的称呼了,她喜欢别人这么叫她……”
韩香月扭头看了云连一眼,突然笑道:“密斯秦好像对你很感兴趣,云先生,我看你马上就能收到情诗了。”
“我是个粗人,看不懂诗。”
汽车在路灯边停下。
“要我送你到家门口么?”
“不必了,走两步就到。”韩香月打开车门,“今天谢谢你了,云先生。”
“香月小姐!”云连突然又叫住了她,“能不能帮我个忙?”
韩香月回过头去。
“那个……我有个弟兄想要你的签名电影票。”
“过两天电影院又有新片子要上映,我这儿刚好有两张贵宾席的票。”韩香月笑了,“要的话明天晚上八点,来嘉茂俱乐部门口找我拿吧。”
.
第二天晚上七点没到,长顺就催着云连上车。
得知能见到韩香月,他特地认认真真梳了头发,换上身新衣服,又偷摸着喷了点连人俊的香水。
“你瞎折腾个什么劲,黑灯瞎火的谁看得清你?”云连很不耐烦。
“不收拾干净了,韩小姐见了要嫌弃!”
“八点在嘉茂俱乐部见,现在过去干什么?”
“早点去,不能让人家韩小姐等咱们!”
云连拗不过长顺,七点半就到了俱乐部门口,没过多久就看见韩香月与另一位女士手挽手从门里出来。
“香月小姐!”云连摇下车窗喊道。
韩香月远远地朝他点点头,又和身边的女士说了几句话,目送女士离开之后才转身往汽车这边走来。
“回家么?我送你。”
“不麻烦了,我把票给你,叫辆黄包车回去就好。”
“你家司机呢?”
“司机八点才来,与其在这儿等着,不如自己回去。”
“还是我送你吧,别客气。”云连把胳膊伸出窗外拍了拍车门。
“对对对……韩小姐别客气!”长顺跳下车绕到韩香月身边,帮着拉开后座车门,“上车吧!”
“这是长顺,昨天跟你提起过的,你的影迷。”
“平常的常,顺利的顺!嘿嘿……”
汽车发动了。
长顺屁股坐在副驾驶座上,头却探到后座去跟韩香月说话。
“韩小姐,我们老板真的厉害,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
“长顺,坐好了别乱动。”
“哦哦……”长顺依言坐直了身子,过了几秒又忍不住回过头去。
“韩小姐,以后常来老板家里坐坐!”
韩香月微微前倾着身子,面上带笑。
“听常先生的口音不像是上海人。”
“我是安徽人,十四岁来上海,跟了老板有五年啦……叫我长顺就行!”
“你很崇拜你们家老板?”
“那是……老板给我饭吃,老板对我好!”长顺颇为得意地用胳膊肘杵了云连一记,“是不是,老板?”
云连不理他。
“啊,对了,给你这个……”韩香月低头送手袋里摸出两张票。
长顺接过票,翻过来一看,背面还有用墨水笔写的韩香月三个字。
“后天的电影票,常先生有空记得来捧个场啊。”
“韩小姐……这……谢谢,谢谢!”男人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我一定来,一定来!”
车里忽明忽暗,长顺偷偷打量韩香月遮掩在礼帽下的小半张脸,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鬓,担心刚做好的发型被风吹乱了。
“韩小姐,你人真好……”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大,大明星是……不,不愿意跟我这种人说话的。”
韩香月笑了一下,轻声细语道:“常先生夸张了,我不是什么大明星,拍电影挣口饭吃罢了。”
长顺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云连突然拍了拍他的胳膊。
“老板?”长顺回过头去,顺着他的目光往反光镜里瞄了一眼。
两辆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跟在他们后方,隔了大概有十几米的距离。
“这,这车跟了我们多久?”
“从贝勒路开始就跟着了。”云连面无表情地转动方向盘,“带家伙了么?”
“没……”
“对方可能有枪。”
“老板……要不我们往回开?”
“来不及了。”云连从腰后抽出短刀扔到长顺腿上:“眼睛睁大点,往黑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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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文案里写的入v时间搞错了!不是26号是21号,这周六(? ′Д`?)っ?!看日历看差了抱歉哇!周六见~
第59章 长顺之死
汽车开到了西郊厂区外的洼地前。
“趴下别动。”云连扭头对韩香月低嘱,下一秒就与常顺一左一右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尾随而来的两辆汽车也停下了,从车上下来五六个汉子,三个追着长顺一头扎进洼地,剩下两个提刀朝云连冲过来。
云连与长顺身形相仿,黑暗中对方应该分辨不清两者的身份,尽管如此来人二话不说挥刀就砍,显然是铁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
云连手无寸铁,险险躲过几刀之后翻身越上车顶,刚立稳疾风又扫到了脚边。来人一击落空紧跟着又挥出一刀,他顺势侧滚,待刀子送到跟前又猛地一脚踢中对方的脖子。
惨叫和骨头碎裂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云连正欲下车拾刀,脚边“砰砰”两记炸响,有人往这边开枪。纵身一跃落到车前,他在抬头的一刹那借着火光看清了开枪者的面孔。
姚百年!
子弹接二连三地朝自己身上打来,旷地上没有遮蔽物,云连迎着火光边跑边闪,一口气就冲到了两车之间。从后方的车里又下来一人举刀往他头顶劈下,云连侧身一躲,只听见姚百年咬牙切齿的怒喊:“姓云的!你为什么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