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静下来。
正好温池舟朝高力发声问询, 他询问的人所处的位置都比别处来的阴暗,好似朝阳初生的光芒照耀不到他身上,洗不去这一身的阴鸷。
恭贺大将军脱胎换骨, 超脱俗流。温池舟笑意吟吟,向君华露出听不懂的表情,一脸的懵逼。
高力冷漠的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反问:你在讥讽我吗?
温池舟笑道:怎敢?
您如今可已经是神了啊。
在下区区小民,可不敢冒犯诸神。
高力冷嗤一声,和以往不同的视野落到他身上,瞬息之间洞彻到的景象令他仿佛被刺到瞳孔一样迅速移开,飘忽不定的身形在三秒之内重新变得稳固,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我以前就觉得你这家伙特别诡异,现在看来
比我所以为的还要诡异的多!
能让吞噬掉白蛇,已然化身为这座山的神灵的高力面露忌惮不管温池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向君华却是牢记下来,有心回头问询。
温池舟姿态平缓,完全不因高力尖锐的态度动容,整整不带一丝褶皱的衣袖,淡笑着道:将军何必如此争锋相对,你我如今已经没有丝毫利益关系了不是吗?
已经为神的高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到代国当一个大将军,那么他显然已经与作为代国丞相的温池舟斩断掉最后一丝联系。
但是以往的龌龊还摆在哪里,想当个陌生人也是关系险恶的陌生人。
果不其然,高力听完之后就冷笑起来,然后笑着笑着就叹息一声。
你说的对。
自己也不得不承认。
从他决定亲自带兵前往此处镇压魑魅魍魉起,脚底下的泡就都是自己走的,如今的境况,温池舟或许是推手,但他自己却绝不是没有一点儿责任。
若不是与此人斗气,若不是执意质疑此人的判断,若不是长年累月下来的积怨他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一步。
神的身份地位或许对有些人是求之不得的高贵,可对一名敢对天地激昂怒吼的凡人,这个身份的意义远小于他所失去的那份坚持。
高力的叹,何尝不是作为凡人留下的最后一点儿痕迹呢?
起码在场三人都知道,自此往后,高力永远被留下了。
向君华忍不住张口:高将军,你有什么话需要我们带回去吗?
自己回不去了,但总有人在等你吧?
向君华一腔好意,以己度人,想着高力怎么说也不是无牵无挂吧
哪里知道,已经成神的高力远比他所以为的要无情的多。
带话?他漠然的摇摇头,已经没有必要了。
向君华急切道:可是
高力偏头对温池舟道:哈,你带在身旁的这个人和你不是同路人,也不知道被你怎样坑蒙拐骗到手里的。
温池舟淡笑不语,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看得高力几欲作呕。
咦!
高力嫌弃的撇开头,不去看他,而是对向君华说道:我如今已经洞悉了神的生存法则,凡人的我留下的东西终会消逝,而为神的我,和那些留下的人没有任何关系说到这里,他哀叹出声,我已经被留下了。
连带一支四百五十八人的队伍。
他将他们带上山,也将同他们一起死去。
就说我死了吧,他收拾好情绪,平缓的说道:代国不应该供奉一名不分善恶的邪神,至于山脚下的那个村子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一触即收,像是完成了一番不为人知的交流。
虽然是目光交流,凭得却是多年默契,但也不是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
要说向君华发现没有?
当然是发现了,但他没法挖开这两个的脑子,看看他们到底在私聊个什么内容。
哎!
向君华只觉得类似的情况最近频频发生,都快把他变成一个卖问号的了。
我说
他想说的话再一次被打断。
高力摆摆手。
你们走吧。
主人已经下达逐客令,客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温池舟带着向君华转身离开,临出门前,回首顾盼,清风吹过那道萧索的身影,卷起庙中落叶许多,这座庙,这座山,终会变得荒凉。
大门缓缓闭合,这座神庙将永远的沉寂下去,直至化成传说中的山野古寺,也许会在多年之后被某个书生听到类似的传闻,然后信手拈来,写出一则灵狐隐踪,兰花书生的乡野轶闻。
向君华走出几步路后,实在忍不住好奇心,板着脸质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笑话?
温池舟抬眸看向一脸不开心的向君华,笑了笑。
不开心了?
当然了!你被排斥在外就会很开心吗?
向君华瞪起眼睛。
温池舟哑然失笑,抬手理理他变得凌乱的鬓角,发觉到他没有躲闪,眼中笑意不免加深。
我嘛当然也是会不满意的,不过啊他幽幽叹道:高力是彻底被留下了。
从此往后,他将会和这座山,这座庙,天地同休,永恒不朽。
然而这本该历久弥长的不朽,却永远只停留在传说轶闻,口耳相传的故事当中,所居之处,唯有方寸,言行举止,只得分寸。
睁眼天黑,闭眼天明,千千万万,直至寂灭。
神道的最终结局,那可是比天数一到,化为灰飞的修士要惨然酷烈的多。
只不过这就不需要让向君华知道了。
听出他语带保留,向君华顿时哼了哼,眼睛不快的眯起。
温池舟见状连忙出声安抚,低声诱哄道:说起来,我好像还有事情瞒着你?
我生气了,结果你告诉我你还有事情隐瞒我??
向君华觉得自己也真是好脾气,换个人怕不是要被他气得拂袖而去。
温池舟!
好嘛好嘛,别生气啦,我说就是了。温池舟轻笑的姿态有兰花绽放在嘴边,标志夺目,清新怡人。
向君华见此不由庆幸。
幸好晨光洒落,鬼魅顿消。
这会儿的山上,不光是天亮了,昨夜那些不堪入目的景象皆如阳光下的积雪,消融的一干二净,此时林间已经绿叶葱葱,花开繁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