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肖也笑了:“在下竟不知王公子是女儿身,实在是眼拙。”
“无妨。”楚仟泠目光扫视周围,没有看见过多异样,才继续与之搭话:“左公子刚才问本……本小姐,为何不将这些人全都买下?”
左肖点头,饶有兴趣的继续听下去。
“其一,本小姐不是救世主,就算家境再富裕也买不下这么多人,纵然买下了又能将他们安排到何处去?其二,这些人都是历经尘世的人,看惯了那些商贾挑选的眼神,对这类人可谓是恨得千刀万剐,我又何必去自找晦气。来这种地方,买些许看得上眼的便是最好的,你说是不是,左公子?”
刚刚打开的折扇‘啪’一声又被那双指骨分明的手合上,左肖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手心,对上她那双睥睨世间一切,却只是望着不予出手的眼神,抿唇轻笑:“当然,王公……啊,不,应该叫王小姐,这么高深的见解,左某居然没有想到,实在惭愧。”
楚仟泠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这么无礼的小动作左肖居然觉得可爱极了。
一路走着,街上拥堵的人群,见到楚仟泠都不由自主的避开,虽身着不是很华丽,但单从她身上与生俱来的高人一等的气质也让人畏惧,所有人的潜意识里都觉得这不是自己能惹的。
琐灵似乎看到了什么轻拽楚仟泠的衣角,难得今天楚仟泠脾气好的附下耳垂听她在自己耳边悄悄耳语。
左肖隔着人群看着这主仆二人在那说悄悄话,街边通红的灯笼里烛光闪烁,将她皙白的脸都映红了。在她侧过脸的那一瞬,左肖仿佛见到那日在宋易大婚从金雀步撵上下来人儿,那张惊为天人的侧脸与此时面前的人相重合。
没多久,琐灵与她说完话,她直起身想自己看来时,快速的看向别处,怎么可能呢?全皇城最尊贵的女子,怎么会到这种市井小地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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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市场说白了,也就是一个贩卖人口的街道,短短一条,走着没多久眼看就要到了尽头。
楚仟泠失望的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没有遇见想要买下的人。
转过身,正准备抬脚原路返回乘停在街头的马车回府,身后传来骚动,只听得一个老妇人声音沙哑的叫吼硬生生拉住了她的脚步,不是因为这个老妇人喊得有多可怜,而是——
“阿庸,你们不要抢走我的阿庸,我不卖了!你们把阿庸还给我!”
“娘——”
乍一听到‘阿庸’,脚掌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她以一种极为僵硬的姿势转身。
暗灰色麻布衣上布满补丁的老妇人,佝偻着腰搂着怀里的孩子,那瘦弱的手臂在人贩要抢孩子的瞬间紧紧的把孩子抱住,任那些个长一身肥膘的大汉使力都无法拉开她的手。
买了小姑娘的人贩拿不到人似乎有些急,指挥着周围的人拿过棍棒,棒子砸到脆弱的骨头上发出闷响。藏在娘亲怀里的小姑娘眼里蕴满泪水,那双纯净的眼眸里充满了初见这个世界时的恐惧,却只敢拉着娘亲的手臂以求保护。
周围的人都抱着双臂将他们围在中间看戏,眼里淬着好玩的笑意,心好的嘴里说着‘别打了,人都要死了’,却也不见花钱将这对母女救出来。
都不过是一群虚伪至极的匹夫罢了。
手里拿着一米长大鞭的男子偏头啐一口痰:“臭娘们儿,都已经拿了我的钱,花光了以后又不想交人。现在知道疼爱孩子了?怎么之前为了治自己的病不惜卖了自己孩子的时候不见悔悟!再不交人,看我不打死你!”
漆黑的手高高扬起,眼看就要打在那妇人身上。
“住手!”
男子偏头望去,着青衣的公子从散开一条道的人群中走来,瞧着衣着打扮身后还带个长相俊秀的公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富家小姐,那位公子单看周身气场也不是常人。
男子点头哈腰的看着少女:“这位公子是想买下这个小姑娘吗?”嘿,这么一个富家公子,只要他买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左肖哼声一笑,眼神向旁里望去,示意要买的人不是他:“我不是来买人的。”
男子满头雾水:“那您的意思?”
“是这位小姐想要看看,你看能不能让她瞧上一瞧?”
男子扭头望去,也是一位穿着极为贵气的小姐,立马点头哈腰道:“可以的,当然可以!”
楚仟泠面无表情的点头,朝被打的母女二人望去,那妇人已经被打得满身伤痕,嘴角的血沫都一直不住。
画面过于血腥,楚仟泠不免皱眉:“怎么把人打成这样了?”
男子解释道:“这不是那娘们不交人,拉也拉不出来,只好上手了。还请小姐海涵啊!”
左娉与魏尧并肩站在人圈之外,魏尧在那从始至终似乎都只是一个旁观者。
倒是左娉看了哥哥居然愿意主动帮一个女子,有些激动地掐住魏尧的手:“哎,魏尧,哥哥居然有认识的富家小姐哎!你说我是不是快要有嫂子了?”
魏尧悲悯的望了她一眼,只模棱两可的说:“或许吧!”
真是个傻丫头。
不过,左肖怎么会与她在一处?
方才他们三人戏也看了,曲也听了,酒也喝了;出了风雪楼,左肖便打着让他们二人独处的理由一个人走了,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在这又见到了。只是多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男子的话楚仟泠没有听真切,她的眼里只有那个趴在娘亲怀里的小丫头,那张沾满污泥的小脸,带着星光的漆黑如墨的眼睛,无疑不和她记忆中那张熟悉的脸颊重合。
前世的那个阿庸,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只记得她很小就在自己身边,纵然入了深宫多年也还是保持着心里最纯的那一片天地,眼里淬着无限的天真,好似乎多少勾心斗角都不会影响她对这个世界最美好的期望。
这就是她的阿庸啊——
侧头看向琐灵:“带的钱还有多少?”
琐灵摸出腰间的荷包,拉开一看里面只有稀稀疏疏几块银子,苦着脸摇头:“小姐,不剩多少了。”
楚仟泠脸色凝重,心里有些疑虑,银子不够,若是那人抬价太高……
左肖看她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在袖袋里摩挲一会,对着她笑道:“在下这还有一锭金子,若王小姐急需,在下可以借给小姐。”
这是想要她欠他人情,想什么呢!
楚仟泠皮笑肉不笑的开口:“不必了,本小姐不喜欠人情债!”
“哎,算左某自作多情了。”左肖耸肩,楚仟泠没有领他的人情似乎让他很遗憾。
男子见琐灵掏了荷包,掐准时机走上前:“哎,小姐是准备买下那个小的了吗?”
楚仟泠点头,指着妇人怀里的阿庸,问道:“我只要她,你开个价。”
男子嘿嘿一笑,搓着双手:“这个小丫头吧,也不贵,只要一金即可。”
琐灵兜着荷包里不剩多少的银子,怒气冲顶:“你这分明是讹人,就一个小姑娘,哪值这么多钱!”复又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孩子的楚仟泠说:“小姐,这小姑娘不值这么多,要不还是算了吧?”
哪想自家殿下都不带犹豫的,直接与这黑心商贩说:“好,就一金。”
琐灵只当殿下是昏了头,急的直跺脚:“小姐!!!我们没带金子,银子也不剩多少了,怎么付得起?”说完还特意抖了抖荷包给她看。
刚刚口中还说着不想欠人情的楚仟泠,一个转身就向左肖伸出手:“左公子,劳烦你借我一金,明日定然还你,如何?”
左肖很爽快,掏掏袖袋从里面拿出一锭光泽黄亮的金子放在她的手心:“不急,本公子也不缺这一锭金子,就缺王小姐欠左某的人情。”
楚仟泠嘴角抽搐,拿过金子像远离瘟疫一样往旁边跨出两步。
“钱我会还你,人情就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左肖斜眼笑:“我就想你欠我人情。”
姣姣:“死开,我对你没意思。”
第15章 (已修)
借来的金子,楚仟泠毫不犹豫的递给了那眼里泛着贪婪的店家手里,那锭金子在她看来就像一张纸片,说给就给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
老妇人艰难的抬起头,背后的暖色灯光照在来人的身上,为她镀了一层金光。老妇人模糊不清的眼睛里只能看见这人有着天仙一样的脸庞,这应该是天神降临了,她和她的阿庸……有救了……
女子柔软的双手搭在她僵硬护住孩子的手臂,温柔如水的说:“阿婆,你把孩子给我,我会好好待她。”
琐灵在一边看着,嘴里不忿的话仿佛碎在牙缝里,这是她第一次在殿下身上看见这种柔美,敛去身上所有如盔甲一般的倒刺,只剩最柔软的部分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沉稳的声音仿若能蛊惑人心,老妇人呆愣的看着她,那至死也要护住孩子的手臂缓缓松开。被包裹在母亲的孩子渐渐将全貌展示在人群面前,那瘦弱的身姿,破败的灰布衣被高处吹来的风掀起,露出那瘦的只剩下皮的手。
这家人是得有多穷啊,穷到孩子的衣食都买不起。
平时里最不愿碰脏东西的楚仟泠,伸出她那纤尘不染的双手,拿出装在衣襟前的帕子,覆上那张沾满污泥的小脸,隔着帕子将泥擦干净。小脸上皮肤黝黑,眼眶深深陷落,双颊上的肉都塌了下去,这是得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楚仟泠总是带着对世间漠视的眼神有了情感,红色染上她的眼眶。她很后悔,悔她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阿庸,没有早点把她接到自己身边,让她受了这么多苦。
哽咽许久,楚仟泠才放下手帕,对着阿庸伸出皙白的手:“愿意跟姐姐走吗?”
殿下对这个小姑娘很不一般……
琐灵摩挲着下颌,充满敌意的看向那个孩子。
阿庸的双目,在这黑夜里璀璨如星。她能感受到面前这个人和周围的人不一样,她的心里带着善意,还有……不知名的愧疚。如果跟着这个人走了,她这一辈子的生活就不用愁了,可是……
阿庸犹豫着撇过头,之前一直强硬的与敌人做对抗的母亲,在孩子得到庇护时,那虚弱不堪的身体倒在了散发着臭气的石砖地上,那根一直支撑着她的弦在楚仟泠出现那一刻就已经松懈了,当弦崩断她也将坚持不住了。
楚仟泠看着阿庸扑倒在妇人身上,眼眶里泪水如珠滴落:“娘,你醒醒啊,娘!你不要丢下我,求你了!”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中宫娘娘倒在她怀里时的情景,她记得那时候也是这样一个被乌云遮蔽所有星辰的夜晚,微风阵阵却再也吹不回家人的魂。
楚仟泠绷直身体,刚准备转身,手掌犹如触到一块正在发热的炭火。侧过头,阿庸紧紧拉着了她,泪珠子挂在脸颊两边尤为可怜。
“姐姐,我和你走,你救救我娘,求求你救救我娘!”
怜爱地揉一把阿庸脏乱的头顶,抽出被拉住的手,径直走到左肖面前:“左公子,算我再欠你一个人情,劳烦你帮忙把这孩子的娘抱去就近的医馆,可否?”
左肖眼皮直跳,那个躺在地上的夫人满身是泥,若是他抱了他这一身刚做的衣服……
拒绝的话涌入喉咙,就见楚仟泠满眼央求的与他对视,话从口出就变成了:“左某很乐意为小姐做事。”
鼻子间皱起褶皱,层层叠叠,还是忍着心里的恶心伸出他金贵的双手将妇人抱起来。放到胸前一股熏人的恶臭,让他差点就放手把人摔下去,这是多久没过水洗澡了!深呼吸,张大嘴呼气,终于忍住了胃里的翻涌。
人群不由自主的为他们让开了道。
“哥!”
少女的惊呼声透过厚重的人墙,传到左肖耳里几近听不到,左肖还是停下脚步,他人高,视线穿过人群与那个捂住自家妹妹的男人对视,眯起眼睛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惹得在他身边的楚仟泠侧目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左肖手臂拢了拢:“没什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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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小竹床上躺着妇人,医馆的大夫在她胸口轻轻按压,最终叹息地摇头。
楚仟泠手里拉着阿庸,见大夫一脸无奈开口问:“没办法了?”
大夫挺直腰板,站在一边解释:“小姐你看,这朱家寡妇胸前已经塌陷,这手这脚……”捞起妇人的手臂,像是缺了线的木偶,没了支撑软塌塌地垂在大夫手上,“手骨脚骨都断成几节了,她没即刻咽气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沉默片刻,楚仟泠蹲在阿庸面前,对已经泣不成声的她说:“阿庸,再去看看你娘吧,她时间无多了。”
最后的时间留给了最亲的两个人,大夫随着楚仟泠的脚步跟了出去。站在医馆牌匾之下,楚仟泠抬头遥望天空,此时不见乌云的夜空仿佛又多了一刻明亮的星。
“听大夫的意思,你认识这妇人?”
左肖摇着手中扇,较为好奇的问。
大夫叹了口气,惋惜的回忆起与这妇人相识的情景:“这朱家寡妇啊,年轻时生的貌美,被城西的朱家公子看上了,强带回去做了妾。没多久就怀上了,头胎生了个闺女,没多久又怀上了结果还是个闺女,生小丫头时还血崩,虽然救回来了却也伤了身体,没多久就遭了朱家公子的厌弃,谁成想这小丫头满周岁时朱家公子在外寻欢喝醉酒倒河里被淹死了。朱家人就以小丫头克夫将他们母女三人赶出了朱家。”
“后来这朱家寡妇常病,就来小老儿这看诊,只是她病得实在重,又没有钱,好的药材用不起,这一天天的就拖垮了。后来我听说她大闺女去了宫里当差,却也俸禄无多,每一月钱一给她一就诊,钱就没了,小丫头也跟着她有一顿没一顿的,着实可怜。前些日子,她把小丫头买了,期望她能被贵人看中有个好去处,临到交人却后悔了,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唉……”
大夫听着屋子里轻轻的啜泣声,长叹一口气。走了进去拿一块白布给朱家寡妇盖上,拉过阿庸的手交给楚仟泠:“小姐,小老儿知道你将这丫头买下了,你就带她走吧,好生待她。至于这寡妇,小老儿会安葬好,勿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