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临川转瞬便明白了。
术,是溯命之术,施展的人却并非是上玄殿中那人。
他举步上山,一路只见得残垣断壁,越往上走,血腥味便越重,缠绕千年仍未曾散去,却不见半具尸骨。
他知道,不是没有,而是当年毁灭的力量太过恐怖,所有活物,都被碾成血泥,在他的脚下。
何至于此
他咬牙说出一句话语,握剑的手因捏得太紧,竟有鲜血滑落。
步至山顶,夕阳正往地平之下沉坠。
原本矗立山巅的石碑早已倒为两半,上面浇满了淋淋的血,汇成一朵花的模样。
无忧花,忘忧天
姬临川开口,好像在问自己也在问魔尊,既有这般力量,为何不在我初至仙天之时便对我出手,非要连累无辜之人?
因为鱼也不是生来便知道自己是鱼,只有觉醒之后,才能感知到同类的存在。杀你故旧的两人,若我所料不错,应是近千余年里方觉醒之人。
你身在无尽深渊之下,他们感知得到你,却寻不到你,自然要设法逼你出来。所造杀孽因果,他们不会在意,毕竟
魔主目光幽深冷沉,蕴着隐藏极深的戾气。
大道之争,只有成与败,没有无不无辜,应不应该。
这是魔主第一次正面承认姬临川与鱼之间的关系。
你说鱼能感知同类的存在,姬临川转身抬眼看他,为何我却不能?
自然是因为你没有醒。魔主回答。
如何才算醒。
只要鱼和鱼间相互吞噬过一次,便能够醒。
姬临川突然想起陆杀死后那个飘散而出,又被魔主收去的莹白光点。
他默了会,又问:醒又如何?不醒又如何?
醒了,面对的便是无尽杀戮,吞噬征伐。杀至最后,鱼跃于渊,或有还有那么几分攀爬上岸的微薄可能。只不过那时,你还是不是你,已很难说。
不醒,鱼还是鱼,你还是你,有我护着,他们伤不了你一根汗毛。你自可专心修炼,与我一同看遍这瑰丽河山,同享岁月平静。
要选哪边,似乎已很分明。
姬临川却久久未言。
魔主很有耐心,静静等他回答。
若他们未曾对我身边人下手,若我未曾知自己为鱼,能够被前辈护佑,免于此世纷争,得安心修炼,岁月平静,晚辈自是,求之不得
只是现在我已知晓一切,若是仍眷恋安逸,溺梦不醒,岂不可笑若当真如此,往后我纵是修行千百万年,也跨不过自己本心,又如何立于彼岸之上,甚至弯腰掬水,为这些无辜身亡者,一试回天之力?
你竟还未放弃魔主对眼前人的倔强感到些许无奈,你可知,修真之人,扛太多责任,担过多因果,并非好事。
姬临川道:我知。只是这千载万载,我在人间走过,求道路上,尝过最多的,也唯有承担二字而已。
他仰起头,面色平静道:前辈,请将陆杀所留之物予我。
第126章
姬临川的面色很苍白, 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是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风吹过便要破碎开来,偏又沉静稳固, 坚不可摧。
这样的他令人心折。
魔主几乎就要答应他的请求,却还是不甘问了一句:你确定?
我确定。
姬临川没有迟疑, 魔主却迟疑了。
凭私心而言, 他并不想姬临川走上这样一条路,非但前路无结果, 恐还要把对方整个人搭进去。
他不舍得。
只是修道修来修去, 到最终修的也不过是个本心, 若他强行阻止, 致使姬临川本心有碍,日后对方恐还是要恨他。
恨是一个好词, 能让一个人心里从此装上另一个人, 满满占据。
却也是一个坏词,能令一个人不惜代价付出无数时间和努力, 也难将这恨意扭转,填上他想要的东西。
罢了。魔主略略带着点无奈和纵容想。
姬临川想上岸那他便守在岸上等候, 姬临川想回天那他便陪他回天,榆木尚可开花, 断水亦可重流, 而他的时间无穷无尽,又何愁等不起。
总归是要多护着这人的。
思及此, 他便将陆杀留下的那一点灵机取出, 摊在掌心。
那点灵机失了束缚,仿佛被什么吸引般,晃晃悠悠飘到姬临川眉心, 便渗了进去。
魔主看到青年闭上双眼,仅是片刻,便又睁开,目光冷冽而清明。
这吸收速度,未免太快,而观姬临川的神情,好像也未受什么影响。
如何?魔主忍不住开口。
神魂之力似是壮大不少,但除此之外,似无其他变化。姬临川道,我似乎并未醒,也感知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魔主沉默,目光深邃似是想将他观透。
片刻后,他淡淡道:或许是你自己不愿醒,也或许是吸收分量不够,又或许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话锋一转道:赤焰天与忘忧天,你想先去哪处?
姬临川微微摇头,我知前辈好意,但道途之争,终究仍是要靠我自己。此番因果我已担下,日后当也是我亲自提剑,杀上九天,引敌授首。
魔主道:但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你。
姬临川道: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魔主看他半晌,轻笑一声:由你。
交谈至此,两人转身正欲离去,姬临川忽然目光一凝,见到不远处崖上矗着许多碑冢,似是宗门覆没之后新立,故而未染血腥。
他走过去,目光自凌乱石碑上一一扫过,目光扫至一块镌刻着凌天奕、谢岚夫妻之墓的石碑,手不由一颤,低叹一声:煜宸
此二人正是凌煜宸父母,也受了这无妄之灾。
姬临川目光寻遍石碑,未见凌煜宸之名,忽回头道:前辈若能见时光长河上诸般景色,能否替我一观,当初修建这些碑冢的,究竟是何人。
魔主道:这有何难。
他伸手一点,昔时画面竟重现眼前。
亦是暮时黄昏,风声萧萧,但见一高大身形男子峰顶半跪于地,身着玄衣,白发如雪。
他将刻好的碑一个个埋入土中,俯身叩拜,倾酒以祭。
做完一切,他握住身旁长剑,起身回头,似在看那残破坍塌的殿宇。
他的面容俊美凌厉,姬临川很是熟悉。只是他的神情却冰封冷寂,目光不再锋芒毕露,而是很深,很沉,像把所有仇恨,都埋入心底。
凌煜宸未死!
姬临川语气略有急切:前辈可知,此人现在何处?
魔主见他急切模样,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他淡淡道:有半步踏岸之人掩盖了他的天机,若我实力无损,还能算出其踪迹,如今却是不能。
姬临川不知道,当初脱离无尽深渊,他所付代价可谓高昂。
非但留了一半神魂与全部魔体在渊下,便连冲出来这部分神魂,也受创不轻。
否则他何需说要带姬临川上什么九天,只要意念转动,便可杀人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