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啊,‘共生’是刻进灵魂里面的,就算过了黄泉,入了轮回,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和他也会再次相遇。
听起来很浪漫,但是,白秋练话锋一转,我是个不称职的神仙,我都不记得我害死了多少人,怕是轮回都入不得。如果‘共生’的誓约还在,阿慕他也会跟我灰飞烟灭。
这本来就是我的错,应该我来还。我不想再连累他了,希望神君能帮我。凤凰的火能烧尽世间所有的东西,只有神君能真正毁掉我和他之间的媒介,毁掉‘共生’的誓约。
赵素衣问:那你能告诉我,你们之间的媒介,是个什么吗?
☆、浪游者的夜歌(6)
细雨蒙蒙。
白秋练看向赵素衣:其他神仙用来定‘共生’誓约的媒介,都是顶好的东西。我也不怕神君笑话,我们之间的媒介,是一方丝帕。
丝帕?赵素衣问,你们的定情信物?
算是吧。白秋练的脸上满是追忆神情,她微微地笑,其实我和阿慕之间,也谈不上互相喜欢。
顾淮之不解:你们之间不定下誓约了吗?那为何......
定下誓约,就是互相喜欢吗?小顾先生,你不知道,做神仙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情。白秋练端详着顾淮之,很久之前,我阿爹就告诉我,要我当个好神仙。好神仙就要谨言慎行,无欲无求...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看见很多人类的孩子在青草地放风筝。四月的风一吹,忽地,纸扎的风筝便轻悠悠地飞向了高高的天。
我见那些人笑得欢喜,不知为何,就想亲近他们,跟他们一起。于是,我悄悄地上了岸,跑过去问:‘能不能带我也玩?’他们瞧了瞧我,笑着说:‘好啊。’
他们教我怎么怎么放风筝,怎么把风筝放得又高又远。到日落临别时,他们又送了我一只风筝,并约定好明天再见。
白秋练垂下头,又低声说:我兴冲冲地抱着风筝回家,还没告诉阿爹我交到新朋友了,阿爹就收了我的风筝,咔地一声,将它弄断了。
阿爹训斥我:‘你是个神仙,要讲求体面,怎么可以和那些凡人一起玩?这事传出去了,以后他们怎么敬你怕你?’我心疼我的风筝,心里头又委屈又生气,就问:‘那我能不能不做神仙了?’我阿爹生了气,说我不按规矩来,简直是不知好歹,还把我关起来思过。
不按照规矩,就是不知好歹吗?他觉得对,我却觉得不对。
这么想一想,我还挺中二叛逆的。白秋练莞尔,后来我长大了,去了大江,做江里的神仙。那阵子我一直都规规矩矩的,扮演一位好神仙的角色,直到遇见了阿慕。
我初见阿慕时,他正坐在灯下读书。我见过的书呆子不少,但他像这样躲着家里人也要读书的呆子,还是头一次。我看阿慕样子认真,心中起了戏谑之意,走过去问:‘有句古话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你看了这么多书,想必也是见多识广,我问一问你,知道葵花籽精的故事吗?’
赵素衣忍不住打断:四公主,瓜子怎么成的精?
瓜子当然不能成精,我故意为难他的。白秋练笑,当时阿慕愣了愣,他看着我,说:‘姑娘,我家大门锁着,你怎么进来的?’我就直接告诉他,我是江里的神,凡是附近有水的地方,我都能去。
赵素衣:那他跟你讲了瓜子精的故事吗?
讲了,还编的有模有样的。白秋练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皮包,从里面拿出一本厚厚的日记本递给赵素衣。她眼睛里满是欢欣,明亮得像盛了星星,这些都是他对我讲过的故事,我都记在上面了。
赵素衣随手一翻,看到了诸如瓜子精、橘子皮精、秋裤精等等稀奇古怪的故事主角。
我觉得阿慕讲故事有趣,便天天换着花样去找他。白秋练说,但阿慕终究是个凡人,早晚都会死去。我喜欢阿慕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他讲故事,心里就高兴。若是他死了,我就再也听不到这么好玩的故事了。
顾淮之问:所以,你嫁给慕蟾宫,和他定下共生的誓约,只是想听他讲故事?
对啊,我就是想听阿慕讲故事。
顾淮之看她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秋练接着讲:我当年对阿慕说要嫁给他的时候,还把他吓了一跳。他呆得像个泥人,讷讷开口:‘是不是太草率了?我们连个媒人都没有,还有礼节什么的......’我说:‘媒人交给我来找,我江里那些虾兵蟹将有的是时间,过阵子我选个聪明的上门。至于礼节什么的,我不知道你们人间的规矩,你要教我。’然后啊,他真的就对我说了起来。
拂晓时分,我返回江里之前,顺手将随身带着的丝帕塞给阿慕,充当定情信物。不久,我就嫁给他了。
再后来,这件事传到了我阿爹,洞庭龙君的耳朵里。白秋练淡淡道,我一直也没有隐瞒自己嫁给阿慕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故意想叫爹爹知道的。我就是想看一看,那个从前弄坏我风筝,不叫我和凡人一起玩的龙君,知道我嫁给凡人之后的反应。
果不其然,我阿爹气冲冲地找上门来。乌云在我的头顶密布,整片天空都在往下压。阿爹的真身在腾腾的云与闪电中显现出来,给我劈头盖脸一顿骂。
我知道,他是想杀了阿慕的。我就对爹爹嚷:‘我就是喜欢这个凡人,跟他定了誓约。你要是劈了他,我也不好过。’
白秋练摇摇头: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阿慕,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时候,我瞧着我阿爹无可奈何,拂袖离去的样子,心里就觉得畅快。
四公主。赵素衣点了根烟,说实话,你在这件事情上的表现,真是叛逆到了一个高度。慕蟾宫清楚你心里头这幼稚的想法吗?
白秋练抬起头来看赵素衣,她低低笑了一声,眼里却是迷茫的神色:我告诉阿慕了。
你怎么说的?
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的。白秋练的双手不安地拨弄小皮包上的兔子吊坠,我跟阿慕说,我一开始并非真心喜欢他,只是想听他讲故事,不让自己的神仙生涯那么无聊。
四公主,赵素衣深吸一口气,似被她气笑了,你这话说的可真是扎心。亏得你老公慕蟾宫脾气好,要我是他,发觉自己的作用只相当一本哄孩子的《安徒生童话》,早跟你离婚了。
白秋练略一低头,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两只手用力揪着兔子吊坠的耳朵,我告诉阿慕之后,的确担心他会跟我离婚的,我偷偷把誓约的媒介给藏起来了。
赵素衣吐了口烟圈:四公主啊,那书呆子肯定喜欢你。他语气一顿,对她举起手里的故事大全,又说,他如果不喜欢你,就不会跟你讲什么媒人啊,礼节啊,这些关于嫁娶的事情。也不会陪着你这么多年,给你讲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单单想这些,都得掉一把头发。
因为你要做一朵花,才会觉得春天离开你;如果你是春天,就没有离开,就永远有花。赵素衣轻声说,你想要的太多,患得患失罢了。
白秋练抿着唇,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