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完饼,春桃鼻子嗅了嗅,甩着胳膊往竹舍后方的小林子里钻。
“婢子去去就回!”
“不许乱跑……”祝妤君想将春桃喊回来,又担心声音太大惊扰到竹舍里的老药农。
春桃眨眼跑得不见踪影。
祝妤君摇头,幸亏没带三宝上山,否则春桃和三宝能将这山上冬眠的蛇都给闹醒。
不一会春桃捧了一大兜金橘回来。
金橘长得格外漂亮,每一颗都是铜钱大小,通体金黄无杂色,甜香味儿扑鼻而来。
祝妤君讶异,问春桃哪里摘的。
“林子里头,野生的,小姐这能吃吗?”
祝妤君见春桃一直咽口水,就算她说不能吃,春桃也不会听吧。
不过不愧是南方,水土丰沛,野地也能长出品相如此之好的金橘。
金橘在北方没有,南方常见,可新鲜生食,也可炮制入药,乃宣肺解郁的佳品。
“可以吃。”
祝妤君拿起一颗慢慢咬,汁水盈足,金橘特有的芳香绕满唇齿。
一捧金橘吃得只剩下三四颗了,竹舍门嘎吱一声打开。
一名大约七八岁、穿青色交领直缀的小童走出来。
正要朝祝妤君见礼,就看到祝妤君手里的半颗金橘,登时尖叫起来。
孩童的尖叫纯粹清亮。
“师父,我们的金蛋蛋被摘了!”
小童钻回竹舍,嘭地关上门。
祝妤君:“……”
祝妤君扭头看春桃,嘴角直抽,“不是野生的吗?”
“是啊,生在树旁,既没有栅栏也没有人看管。”春桃声音发虚。
“那一片除了金橘,还有什么。”
“没有什么……哦对了,金橘旁边的大树树皮和枝杈上长有一节一节奇怪的小树,我掰了一根玩。”
春桃从怀里掏出一根。
好吧,上佳的铁皮石斛……
祝妤君恼恨自己的嘴馋。
江南鱼米蔬果等各类物资皆比北方丰富,可如此漂亮的金橘,没人看护早也被鸟儿啄了,她糊涂啊……
罢,祝妤君深呼吸,保持微笑,努力琢磨如何道歉和弥补过失。
这时竹舍后方传来更嘹亮的尖叫。
“师父,她们把金蛋蛋全部摘光了!全部摘光了!摘光了……”
那重复的两声大概是回音吧。
祝妤君眼皮子也开始抽,“都摘了?”
春桃实诚地点头,“都摘了,婢子担心留着会烂。”
祝妤君扶了扶额,除了诚挚道歉,她也没什么可做的。
祝妤君默默掏出绣帕,将剩下三颗金橘包好,走到竹舍前敲门。
每敲三下停一会。
敲了五次,竹舍门打开,小童脸蛋涨得通红,大声道:“别敲了,偷吃贼,我师父不会见你的,快走。”
门重重关上,完全不给祝妤君道歉的机会。
“都是婢子的错。”春桃很愧疚。
“不能全怪你,我也吃了不少,继续在院外等吧。”
祝妤君心下叹气,先才小童出来,显见是老药农愿意见她了,她自作孽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临近申时,天色快暗了。
“小姐,我们要在山里等一晚上吗?”
春桃很惆怅,本来小姐答应晚上带她去吃水晶虾仁和酱排骨的。
香巧瞪春桃,“都怪你贪嘴连累小姐。”
祝妤君摇头,“我们下山,明日一早再上来。”
夜里山上很危险,她是来道歉和求药的,不应该用自己的受伤来博取老药农的同情,或者增添老药农的负罪感。
除此之外,成汉和三宝等不到她,定会上山寻找,凭白给他们添麻烦。
春桃松口气,明儿来她可以带一大包糕点上来,还可以给小姐准备一只小马扎。
回客栈,祝妤君收到郡主回信。
尚未到江南时,祝妤君便告诉了郡主此处地址。
祝妤君心知向老药农求药不容易。
是以她一早做好在临安一带多留几日的准备。
信里丹玥除再三叮嘱祝妤君一定注意安全外,还告知了三宝的身份。
原来三宝是黎光砚之子,是黎家嫡孙,荣亲王妃的亲侄儿。
当年邓家陷害黎家,又派山贼追杀为查找真相而暂逃出京城的黎光砚。
黎光砚一家三口被杀害。
待王光显等良臣寻至山里,才发现黎家三人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残骨。
所有人都以为黎家的根断了。
实际上荣亲王妃早察觉到胞弟有危险,让荣亲王暗中赶往京城帮忙。
终究迟了一步。
荣亲王为黎家立冢时,发现满头是血的黎家幼儿竟然有微弱呼吸。
荣亲王立即命亲信带幼儿到山下寻大夫,他则留山上继续将夫妇二人安葬。
为迷惑邓家,荣亲王杀了两个山贼,又找来一名因生病死去的小儿,焚毁在黎家夫妇出事地。
当时黎皇后已逝世多年,太子身中剧毒,邓家权势盛极。
黎家幼儿留在京城,根本无人照顾,荣亲王干脆将其带回北地。
然而北地也非绝对安全,北地的地方官员多为朝廷安排,里面不乏有邓家的人。
荣亲王为免被发现他私下去京城,遂将三宝藏去崔府。
三宝伤很重,尤其是头部。
小小孩儿被山贼抓住双腿,重重地往树干上砸,砸得头破血流。
侥幸救回性命,但三宝损了智力,成长变得迟缓。
连丹玥还猜到祝妤君心中疑惑,言三宝长得不像黎家人,而像他外祖家。
三宝外祖家是武将,除了其母亲外,外祖父、舅舅皆生得人高马大,力大无穷。
三宝外祖与荣亲王关系极好,但未免先皇生疑,双方鲜少联系。
后来三宝外祖父去世,三宝的舅舅在沙场受伤,伤口未及时处理感染破伤风不治身亡。
荣亲王府是三宝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
祝妤君看完信,思及三宝幼时经历,心下很不好受,不由得想对三宝更好一些。
得知三宝还未歇息,祝妤君令香巧将那刚买回来、准备留着明儿吃的荷花酥送去给三宝当点心。
春桃羡慕不已,祝妤君则言她和春桃今日因嘴馋误事,故以没得吃荷花酥作为惩罚。
……
翌日天擦亮,祝妤君徒步到竹舍外请求老药农原谅。
无奈竹舍门一整日没开。
祝妤君锲而不舍,到第三日,小童出来了。
小童没理会祝妤君,甚至没拿正眼看祝妤君,自顾地去后山打理药材。
祝妤君跟在小童身后,不说话,不招人烦,小童在做什么,她便帮着做什么。
祝家庄子多是培植药材,祝妤君本身对药材又极了解,倒是帮了小童不少忙。
到第六日,小童终于开口说话,并指使祝妤君干活。
祝妤君听得出小童心里仍有气,故不敢言来访目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待到第十日,小童塞给祝妤君一张纸,“师父说他知道你是来求药的,但药不能白给,尤其是不能白给偷吃金蛋蛋的小贼,所以纸上是条件,你看仔细了。”
第295章 不远千里
祝妤君认真地看老药农提的条件。
长闾岛的海螵蛸、南日岛的石决明、鸬鹚屿的龙落子、西嵛岛的昆布……
几味药材皆出自大海,且颇为名贵。
这几处岛屿则是南方沿海的,要抵达都必须出海。
尤其那鸬鹚屿,自码头出发,乘船两日方可达。
不过这些岛屿捕捞到的原材炮制后药性最好,可谓极品。
“师父说了,要当年的,每种两百克,如此才可偿清你们偷吃的金蛋蛋,还有,你可别耍小聪明,到什么药铺随便买几样糊弄师父,我师父很厉害,一眼就能看出药材的年份和产地。”
小童背着双手,摇头晃脑地说道。
祝妤君笑道:“不敢不敢,我正好要去一趟南方沿海,还请老先生和小郎放心,我一定会挑选到品质最好的药材,以弥补自己的过失。”
“好。”小童抬头觑祝妤君一眼。
“如此我便不耽误时间,下山准备一番,尽快动身。”
祝妤君将春桃手里包袱拿过,直接塞到小童手里,“里面有荷花酥、松子酥、枣仁糕、花糖饼,又好看又好吃。”
春桃心痛地看着空空两手,好不容易才买的荷花酥,又吃不到了。
小童将包袱搂进怀里,吃人嘴软,犹豫半晌说道:“我听师父说南边沿海最近很危险……嗯,实在不成……命更要紧。”
“谢谢小郎。”祝妤君半蹲下身,握握小童的手,“不过你放心,我会带着药材平安回来的,过段时日再见了。”
知道该如何弥补,祝妤君长松一口气,不多耽搁,告辞下山。
小童忧心忡忡地回到竹舍。
穿一身大袖白衣的老药农正坐在藤椅上捋白须。
“师父,那姐姐去南边很危险吧?命丢了怎么办,要不徒儿将姐姐喊回来。”
小童打开包袱,将好吃的先给老药农。
老药农翻个白眼,“南边危险也是因为她在京城办事不利,思虑不周全,拿不回那几味药,帮不了南边的百姓,她枉活两世。”
小童挠挠头,不太明白老药农在说什么。
……
祝妤君到山下乘上回客栈的马车,开始琢磨小童的提醒。
南边最近很危险吗?
年初富宁路知府递到京城的奏折,是写的南边风调雨顺、鱼米丰收、百姓丰衣足食啊。
从江南到南边沿海看似很近,实际上尚未到崇安便开始山多路少,仅有的官道亦是弯弯折折。
故于京城而言,哪怕富宁和江南毗邻,富宁的消息也远比江南闭塞。
若富宁路官员有意隐瞒,远在京城的皇上极有可能数年都不知南边发生甚事。
沿海危险……
祝妤君想起从京城消失的蔡震元。
据明宗帝送至北地的消息,祝妤君知朝廷的侍卫几乎将京城翻了个遍,仍没找到蔡震元,而那出城的城门亦是查得极严。
为此连昭廷又派了不少人到京城协助明宗帝。
那蔡震元会不会有通天本事,已逃出京城,并到了其最熟悉的南边沿海?
祝妤君秀眉紧蹙。
“小姐,到客栈了。”成汉说道。
祝妤君一边琢磨一边落马车,忽然一个身影从客栈冲出来,直冲到祝妤君跟前。
祝妤君吓一跳,思绪登时被拉回。
眼前人发髻凌乱,双目赤红,一脸疲惫,精白色袍服生生被尘土染成褐黄色。
祝妤君不敢置信,“崔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公子,你怎么变丑了。”三宝啃着一只水梨也凑上前。
崔元靖情绪翻涌,眼眶发热。
从郡主那得知祝六离开北地,他便什么都顾不上,什么也来不及准备,唯策马飞奔向南。
郡主言祝六会在临安秀水客栈住上一阵,具体住几日不知。
是以他能不能找到祝六全凭运气。
一路上崔元靖都在祈求上天,祈求祝六多停留两日,等一等他。
赶路的这六天,他拢共只睡了三个时辰。
若非要彻底垮了,那三个时辰他都舍不得浪费。
抵达客栈时,祝六没在,虽然掌柜言客人没退房,他也差点崩溃。
祝六回来了,幸亏回来了……
崔元靖晃了晃,身上实是太脏,否则他一定要抱一抱祝六。
哪怕惹祝六生气,被祝六讨厌,也要确定祝六是真实地在他身边。
“先进屋休息吧。”祝妤君心情复杂地说道。
她不配崔元靖这般不顾性命地赶来,这份感情她要不起也还不起。
崔元靖朝祝妤君咧嘴一笑,没有挪动步子,他双腿像灌了铅,撑着的那一口气在见到祝妤君的一瞬间散尽了。
换句话说,他现在一步都走不动。
三宝背崔元靖进屋,祝妤君先斟一碗茶水让崔元靖漱口,又让伙计送来清粥、鱼糜、小菜等易消化的吃食,见崔元靖狼吞虎咽地吃下三碗粥,祝妤君心放下来。
不一会,伙计照祝妤君吩咐送来热汤水和一身新袍服。
留三宝和成汉在屋里,祝妤君准备出屋子。
还未走到门扇,崔元靖就站起来,“不许走。”
祝妤君解释道:“三宝和成大哥照顾你沐浴,我在旁边房间,哪里也不去。”
崔元靖紧紧盯着祝妤君。
“我就算想丢下你,也不能丢下三宝和成大哥,好了,你快洗一洗吧,否则泥要长身子里了。”祝妤君哄孩子似的,朝崔元靖安抚一笑,见崔元靖神情松缓下来,才跨出门槛,将隔扇门合上。
回屋,祝妤君安排春桃去一旁酒楼买几道江南美食。
崔元靖喝粥养养胃而已,管不了饱,一会沐浴完准会饿,正好一起用饭。
待春桃出门,祝妤君开始给连丹玥写信。
她的落脚处定是丹玥告诉崔元靖的,人来都来了,她也无甚可怪,大家初衷皆是担心她安危。
铺开信纸,落笔时祝妤君想起连昭廷。
崔元靖知道了,连昭廷是否也知道了呢?
终究是崔元靖不远千里、日夜兼程赶至她身边,连昭廷则浑不在意、无动于衷。
大约是墨沾得太饱,‘见信如唔’四字略微泛化。
祝妤君深呼吸,待沉静下来立即飞快书写,顺道将她对蔡震元早已离开京城的猜想也写进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