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汴京多年,难道连这点事情都办不成?你准备何时动手?”白令令的手指飞快地打着算盘,一边勾唇问她。
白熙熙盘腿坐到大炕上:“这可不是小事,我探了汴京城的巡防,这汴京城守卫重重,到处都是巡逻的守卫,想要在汴京城动手,只怕没那么容易。”
白令令胸有成竹道:“你怕什么,我们有东风可借。”
白熙熙剥了个橘子吃:“你别这么自信满满,小心打脸,你可别忘了,那个陆珩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若没有瞒过他的眼睛,只怕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点就不劳妹妹操心了。”
白熙熙朝大炕上徐徐躺下,懒洋洋道:“哥,我是相信你的能力的,但是这里到底不是金陵,所以我难免有些不放心,何况陆珩那人,是真的深不可测。”
“你很怕他?”白令令觉得奇了,“这世上还有你怕的人?”
第36章
“我倒不是怕他, 只是我总觉得陆珩这人对红月的关心太过, 让我觉着不正常, 那日我们遇刺后在山下遇上他的情形你是没看见, 陆珩急匆匆赶来相救, 看见红月没事后浑身都松了口气的样子简直让我震惊,他甚至为了红月首次动用了他培养多年的影卫, 他只是红月的叔父,你不觉得他的这些表现根本就不正常吗?”白熙熙道。
“而且他还专程派了一个高手保护红月, 红月的养父养母都没为红月这般操心过, 他怎么就那么上心。”白熙熙嘀咕着。
“他们年岁相差不大, 红月就是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的,陆珩护着她, 有何奇怪的。难道他还能违背人伦对红月有男女之情?”白令令嗤笑。
白熙熙:“……我忽然觉得,你说的, 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白令令:“???”
他们兄妹俩在屋里闲聊, 户部大院的陆珩则收到了白令令准备从汴京撤走的消息,这人陆珩仔细查过,在汴京这么久,他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 也未做暗探细作该做的事情, 就是开了几家绸缎铺子,勉强还算安分,这次准备撤走,显然是要和南梁来使一起离开。
“盯紧他, 不要打草惊蛇。”陆珩吩咐身后的人。
白令令到底是白徽的儿子,如今南梁和他们北燕交好,只要他不损害北燕的利益,他们就不会为难他。
但是他在汴京呆了两年,却什么都没有做,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如果他要做什么,应该就会在离开前行动,现在两方的商议已经到了尾声,剩下的细节商讨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连魏明丽都逐渐闲散了下来。
外使馆。
为了让南梁的使臣有宾至如归之感,礼部专程命人将外使馆的一应摆设和一草一木尽量布置得贴近金陵的风格,魏明丽自从入汴京后,除了与北燕的大臣商议互市之事,就极少外出,相比白熙熙那匹野马,魏明丽则安静得颇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
屋中的小炉里烧着炭火,火盆上架着烧水的水壶,水壶里的水已经开了,咕噜噜冒着热气,旁边身着白衣的丫鬟欲要将水壶取下,被魏明丽拦了下来。
“让它烧着吧。”魏明丽道。
丫鬟收手退到旁边。
魏明丽端着半热不冷的茶淡淡抿了口,低眉问:“白熙熙去哪儿了?”
“今日无事,白大人一早便出去了,她身边没带人,奴婢们也不敢跟,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丫鬟回答道。
“你们且退下。”
丫鬟们恭谨地尽数退下,天色已暗下,魏明丽回到卧房,换上一身黑衣,披上深黑的斗篷,在外使馆换防的时候,鬼影似的飘出了外使馆。
她一路夜行至梧桐巷的一家小院,小院修建得精致,院墙里亮着灯,四周都有高手守卫,魏明丽走到小院的门口,立刻被两个穿着黑衣的守卫拦住。
魏明丽摸出袖中令牌交给守卫,守卫为她打开门,躬身退到旁边。
小院的堂屋里燃着炭火,屋里暖烘烘的,一个身穿弹花暗纹锦服的男子盘腿坐在火盆旁边的蒲团上,男子大约三十左右年岁,五官颇为英俊,听到脚步声,他却动也不动,只低声道:“想单独见魏大人一面可不容易,魏大人请坐。”
魏明丽拱了拱手,继而盘腿在男子的对面坐下来,男子亲手给她倒上茶,放到魏明丽旁边的小桌上,魏明丽道:“多谢殿下,只是你们北燕的茶,我并不喜欢。”
“怎么?怕我下毒?”男子勾唇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眸,藏着几丝讥诮。
魏明丽端起茶盅,轻轻吹了吹,继而低头抿了口,将茶盅放回小桌上后,才不紧不慢道:“殿下多心了,我只是不喜欢。”
男子发出爽朗的笑声:“魏大人是个爽快人,本殿下喜欢,这次两国开通互市,于魏大人和本殿下正在行进的事情非常有利,希望将来我们也能合作愉快。”
魏明丽取出袖中一个白色的信封放在男子旁边的小桌上,那信封看着有些厚,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魏明丽道:“我与殿下,自是能合作愉快,将来还有更多的好处能与殿下分享,但我初来乍到,有些事情做起来着实不方便,只好请殿下帮忙。”
男子拆开信封,里面躺着十万两银票。
“出手如此阔绰,不知想请本殿下帮什么忙?”男子心中狐疑,南梁注重发展经济,但是出手便是十万两,也是极为少见的。
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出手,才能帮他们摆平?
“想请殿下帮忙杀一个人,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魏明丽阴沉地说。
男子眸光一凝:“杀谁?”
魏明丽缓缓地说了一个名字:“这女子勾引我女儿的心上之人,害我女儿整日以泪洗面,完全无心朝政,惹得那男子为她魂牵梦萦,甚至不远千里来到汴京,只为寻她,就连自己好不容易挣下来的仕途都放弃了,只有她死了,我女儿和他的心上人才能回归正途。”
“魏大人对令千金可真是爱若珍宝,”男子笑,“既然魏大人诚意十足,本殿下便帮魏大人这个忙就是,只是这谢礼嘛……”
魏明丽接话:“我知道她身份有些不同,但是她的命只值这个价,再往上,便过于抬举了她,想来殿下心中也有计量,殿下以为呢?”
男子沉默片刻道:“魏大人说得有理。”
“为防殿下能得手,我会派给殿下一个人,殿下许有用得上的时候。”
转眼到了二月上旬,距离陆相时出嫁的日子仅剩一个月了,许若兰已经开始忙着筹办她的婚事,前两日已经把大红洒进帖子发出去了,按王景华的意思,汴京豪门亲贵,他们就邀请了大半,按着人数来算,前院内院一起摆宴席,约摸有三百来桌。
前院一百二十桌,内院一百八十桌。
这日,陆相时去给许若兰问安的时候,许若兰正在和三婶林芳菲在商量宴席菜品的事情,两人有说有笑的,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待她进来,许若兰招手让她坐下。
“我和你三婶拟了几分菜单,等会儿你跟我们一起去正院见你祖母,请你祖母拿主意,这些日子她为着你十三叔的事情伤透了心,家里就要喜事,也可让她换换心情。”许若兰道。
陆相时温温地点了点头。
到了正院,才发现陆珩也在,他们母子俩不知道在说什么,王景华的脸色一如既往的难看,陆珩则摆着那张惯常没有表情的脸。
陆相时垂首行礼,继而乖巧地站到许若兰的旁边,没有抬眼去瞅陆珩。
许若兰将菜单递给王景华,笑道:“十三叔在这里正好可以帮我们拿拿主意,我们内宅夫人不是很清楚你们男人家的口味,你也给提提意见,看拟哪样的菜单更好。”
陆珩漆黑的目光朝陆相时瞥去,那眸光深不可测,陆相时只觉得周身如芒在背,她藏在长袖中的手悄悄地握紧成拳,强逼自己不动如松。
陆珩从炕几上拿起菜单,点了几样菜,装模作样道:“这些不错。”
许若兰和林芳菲就就着陆珩点的那几样菜议论起来,王景华留意到陆相时脸色不大好,关切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看着脸色发白?”
陆相时赶忙摇头:“没有,我好着,谢祖母关心。”
“就要出嫁的姑娘了,自己的身子可要好生养着,别在出嫁的时候闹什么毛病,否则会不吉利的。”王景华叮嘱道。
陆相时微微地笑:“祖母且放心吧,不会的。”
王景华就叹了口气:“你这一辈的几个孩子中,你是最让人省心的,原还想多留你两年,却耐不住你那舅母心急,你就要出嫁了,嫁了人,就不在我们府里了,实在是让人不舍,好在许家与我们定王府都在这汴京城里,以后往来也方便,你且要常回来走动才是。”
“我也舍不得祖母,我以后定会常回来探望您的。”她低声回答道。
寻常女儿家,若是长辈说起出嫁的事情,都是满面娇羞的,可她却不同,虽然声音不大,却落落大方,毫无半点羞怯之感,好像与他们商谈的不过是件寻常事。
陆珩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长辈们除了商量菜单的事情,还有其余的事情需要商议,陆相时到底是即将出嫁的人,有些事情的商议她就不方便在场,敛衽退了下去。
“娘和两位嫂嫂商议着,我先回了。”陆珩紧接着离开。
王景华眉目凝了凝,直到陆珩走远了,她的目光才从陆珩的身上收回来,可面上的凝重却丝毫未减,是她瞧错了?
自陆相时进来后,陆珩似乎就一直暗暗瞧着她,是她瞧错了?
王景华朝吴道敏使眼色,示意吴道敏去看看,吴道敏伺候她几十年,知道她挂心陆珩,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第37章
陆相时一路出了正院, 陆珩追上去, 她听到脚步声, 又忽地顿住脚步, 却没有回头, 陆珩几步绕到她身前,低眉瞧她:“又不高兴了?”
陆相时抬眉, 他端端地立在她跟前,像不倒的青松, 那眉那眼已经被她刻进了脑海里, 在脑海里留下了印记, 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可再是熟悉,也总有陌生的一日。
她道:“十三叔说笑了, 又无人得罪我,我如何会不高兴。”
“你不喜这桩婚事, 一谈婚事你就不高兴, 你看你,小脸都快变成苦瓜了,”陆珩无奈道,“许家会善待你的, 你应该放宽心。”
“那您若是娶一个贤惠的妻子, 人家也会善待您的,您为何不娶呢?”陆相时气结,“十三叔,我发现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石头没砸在您的脚背上,您当然什么都觉得无所谓,可将心比心,您不也拒绝了皇上的赐婚,还承诺终身不娶吗。”
陆珩咬了咬牙:“那不男不女的白令令有什么好?”
陆相时:“……”
“我还想问,您心中那求而不得的人有什么好呢,值得您为她终身不娶,您觉得人家好,我觉得白令令好,不很正常吗?”陆相时头疼道,“他在我心中就是千好万好的。”
陆珩显然是被气着了,额角青筋突突突地跳,他眼里隐约有了杀意,却怕吓着陆相时,硬生生将那杀意给压了下去。
陆相时近些时日怕自己失控,一直躲着他,此时也不敢与他多见,况且他们各有心思,陆珩虽这些年总是护着她,但到底只是将她当做侄女。
她却不同,她的那些龌蹉心思,她不敢叫任何人窥见一二。
再与陆珩继续说下去,陆珩除了劝她好好待嫁,怕是也没有别的话说,陆相时气闷,她敛衽道:“侄女还有事,便先回去了,十三请叔自便。”
陆珩站在原地分毫未动。
她这一声“侄女”如一记闷雷砸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心狠狠地震颤了下,蓦然间只觉得讽刺,他追出来做什么,不管她嫁不嫁许嘉致,她心中那人都不是他。
“你去吧。”陆珩收回所有思绪,冷声道。
陆相时垂首离开,她不敢回头,也不敢抬头,怕一抬头就漏了馅儿,让人看出端倪来,她已经走到这一步,是不可能再回头了。
正院,待许若兰和林芳菲退下后,吴道敏缓步走到王景华跟前,小声道:“十三爷追上四姑娘,两人不知道因何事起了争执,隔得远,奴婢听不清楚,只隐约听到争吵声,后来四姑娘率先离开,十三爷就沉着脸回了望月居。”
王景华端着茶盅:“依你看,他们叔侄会因何事起争执?”
“他们两人都是心思深的,奴婢哪里猜得到,”吴道敏讪然道,“许是四姑娘也觉得十三爷做得太决绝,在劝十三爷遂而惹了十三爷不快吧。”
“不会,陆珩素来护她,怎会因为他几句劝言,就跟她置气。”
吴道敏笑:“您说得有道理。”
“满府上下,也就红月有那个胆子敢在陆珩的跟前闹脾气,其余几个小辈,你看谁敢,就是比陆珩年纪还大的临礼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更遑论那几个小的,有时候陆珩一个眼神扫过去,能直接把人给吓哭了。”
“十三爷自小就严厉,对自己更甚。”
王景华却暗想,为什么红月偏偏是例外的。
而吴道敏好似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四姑娘从小胆子就大,蛇鼠虫蚁、天黑打雷一概不怕,十三爷小时候喜欢逗她玩儿,也一直护着她,于四姑娘而言,十三爷当是如兄如父一般,她不怕十三爷,倒是合乎常理的。”
王景华放下茶盅,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慢声道:“你说的也在理。”
可她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走过的桥比小辈们行过的路还长,见过的魑魅魍魉比小辈们吃过的盐还多,心中始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但愿,都是她多思多虑了吧。